小區(qū)里有很多梧桐樹,我說不準是哪種梧桐,只知道它們的落葉期極長。一葉知秋,從立秋時第一枚梧桐葉飄落,一直到寒冷的深冬季節(jié),這些梧桐葉都不會落盡。有樹葉留在樹上,樹不寂寞,人也不寂寞。
滿樹密密麻麻的梧桐葉,就那么不慌不忙地落著,氣度從容而優(yōu)雅。如今秋天已要過完了,可還有滿樹的綠葉,看上去依舊盛年之時。不過仔細看你會發(fā)現(xiàn),綠的顏色變得深沉厚重了。秋天的綠不同于春天鮮嫩的綠,也不同于夏天蓬勃的綠,而是一種飽經(jīng)滄桑后的深綠,仿佛老祖母的綠手鐲的綠,泛著溫潤沉厚的光,里面有時光的味道,有歲月的味道。
依舊繁茂的綠葉之間,夾雜了幾片枯葉。那些枯葉很顯眼,就像人滿頭黑發(fā)中不期然冒出的幾根白發(fā)似的,有些突兀。不過我盡量不那樣想,我總想象著,枯葉就像黃蝴蝶一般,變得輕盈了。輕盈的枯葉,在一陣風的催促下,振翅飛離枝頭。梧桐葉落得很有意思,很少有飽滿鮮活的綠葉落地,葉子一般是在樹上枯萎,才會落下。每一枚梧桐葉,必定要完成自己的使命,才肯落下來。它們聽從季節(jié)的召喚,飄落的時候,一定要在空中跳一曲華麗之舞,以便完滿地詮釋生命的意義。每一片葉子落地的時候,都是從容淡定的,沒有凋落的傷懷,有的是進入下一個生命階段的歡欣。
我偶爾會撿起一片梧桐葉,想從它的脈絡(luò)里尋找時光的蹤跡。剛剛落地的葉子,有的未曾徹底失去水分,它們依然有柔韌的質(zhì)地。一片葉子,在時光的流逝中走完了生命歷程。落葉歸于泥土,這是季節(jié)的規(guī)律,是它們的歸宿。落葉凋落,總讓我想到花朵凋落。加繆說:“秋天是第二個春天,每片葉子都是花朵?！蔽艺娴挠羞@樣的感受。落葉與花朵異曲同工,它們不悲戚,不傷感,以凋零的姿態(tài)演繹生命的絕唱,完成季節(jié)的起承轉(zhuǎn)合,并且實現(xiàn)其生命意義的升華。它們吻別枝頭的時候,是詩意而富有美感的,沒有絲毫怨懟,也沒有什么不舍。
梧桐自從被李后主的“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染上憂愁之氣后,似乎總是充當渲染愁緒的角色。李清照說:“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逼鋵?完全沒必要讓梧桐葉充當人愁緒的載體。梧桐慢慢落葉,慢慢老去,與憂愁無關(guān),與寂寞無關(guān)。
梧桐葉順應(yīng)時間的規(guī)律,從來不在季節(jié)面前掙扎反抗,該留了就留,該落了就落。梧桐葉落得慢,今天一兩片,明天三四片,后天五六片,仿佛是人長皺紋一般,誰的皺紋也不是一天長出來的,今年一兩條,明年三四條,后年五六條,老得自然而然。慢慢老去的梧桐,總讓我想起那些優(yōu)雅老去的女子。她們無懼歲月,不屑于在臉上涂脂抹粉,也不會用美顏濾鏡自欺欺人。她們坦然面對老去的自己,笑對年華逝去,在歲月的流逝中修煉出一顆豁達通透的心。
慢慢老去的梧桐,從骨子里散發(fā)出從容優(yōu)雅的氣度。凋落之際,呈現(xiàn)出淡定安然之氣和智慧練達之風,讓人仰視。
一片梧桐葉又在緩緩飄落,它的姿態(tài)那么優(yōu)美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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