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思想淵源——儒、道、禪
儒家的文質彬彬、道家的虛靜清明、禪宗的平淡幽玄對文人樹盆景的創(chuàng)作、審美和風格形成都產生了重要影響。
儒家文化
在中國古代，儒家文化長期處于正統(tǒng)地位，主導著文化的發(fā)展歷程，以其創(chuàng)始人孔子的哲學思想為核心，主張人與自然和諧相處，對人對事恪守仁愛的美德。孔子所說的君子就是理想的文人。
孔子有“智者樂水，仁者樂山”之說（有智慧的人通達事理，所以喜歡流動之水；有仁德的人安于義理，所以喜歡穩(wěn)重之山），引導人們通過對山水的體驗，去思考“仁”、“智”等人格和社會品格。這一感悟之路被稱為“比德”，即將自然之物的特質和人的品格德行聯(lián)系起來，將自然美與精神美統(tǒng)一。如《論語》中所說“歲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就是在贊美人所具有的堅貞等美德。
受此影響，文人畫常常以四君子（梅蘭竹菊）、歲寒三友（松、竹、梅）作為題材，同樣文人樹盆景也追求寓義于物，寓情于景。在取材上，文人樹盆景經(jīng)常采用松樹、柏樹等富有象征意義的樹種，植物的外形往往并不是審美的主要方面。
在儒家“溫柔雅正”和“中和”等美學思想的熏陶下，文人藝術大都追求情感的節(jié)制與平衡，從思想內容到藝術語言，既不過于激烈，也不過于直露，情感平和中正，注重情操的陶冶。文人樹盆景的造型也是如此，特別講究主次分明、高低得當、剛柔相濟、曲中求直、俯仰得宜、疏密有致（圖55～56）。
圖55 文人心中的松樹
景名：月明松聲稀
樹種：黑松
樹高：76厘米
樹齡：40年
作者：徐昊
鑒賞：雙干高聳，有主有次；樹形端莊典雅，落落大方。一派君子之風，可謂文人心中的松樹。
圖56 “溫柔雅正”的柏樹
景名：雅正
樹種：真柏
樹高：100厘米
樹齡：35年
作者：鄭志林
鑒賞：孤高瘦勁的主干，干凈利落的垂枝。樹形溫柔雅正，平和得體，追求一種情感的節(jié)制與平衡。
儒家主張“大樂必易，大禮必簡”，這一點在文人樹盆景的創(chuàng)作中也體現(xiàn)得極其明顯。主干的中下部極少出枝，頂端枝葉也較一般盆景稀疏，講究造型簡潔，大有清高之感（圖57）。
圖57 空白處可以給人留下無限豐富的想象空間
景名：牽手讀春秋
樹種：山格木
樹高：95厘米
樹齡：20年
作者：鄭永泰
鑒賞：清瘦的雙干，疏朗的枝條，作品結構清晰，簡潔利落，空白處可以給人留下無限豐富的想象空間。
歷代畫學著述，無不強調人品修養(yǎng)在藝術創(chuàng)作中的重要性，所以在中國藝術中，典雅大方、溫柔敦厚和浩然正氣始終是主流，“人品既已高矣，氣韻不得不高；氣韻既已高矣，生動不得不至?！薄督孀訄@畫傳》中說“松如端人正士，雖有潛虬之姿，以媚幽谷，然具一種聳峭之氣，凜凜難犯。凡畫松者，宜存此意于胸中，則筆下自有奇致”。這段論述也是文人樹盆景創(chuàng)作的重要理論依據(jù)（圖58～59）。
圖58 典雅大方和浩然正氣
景名：傲岸雄風
樹種：雀梅
樹高：150厘米
樹齡：60年
作者：吳成發(fā)
鑒賞：主樹挺直，上部一根大枝飄出，自然隨意，典雅大方。左側一干小樹襯托了主樹的高潔傲岸和浩然正氣。
圖59 文人樹注重人品的表現(xiàn)
景名：高風亮節(jié)
樹種：刺柏
樹齡：90年
樹高：115厘米
作者：趙慶泉
鑒賞：主干高聳，結構清晰，一根下跌的大枝，扭轉往復，緊貼主干向下；扭曲的枝條與堅挺的主干，剛柔相濟；深褐色的水線與灰白色的舍利干，對比鮮明；象征著人的“高風亮節(jié)”的品格。
道家文化
道家文化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三大體系之一，是中國藝術精神的重要思想源泉，它對文學、詩歌、繪畫、園林乃至盆景的審美影響尤為深刻。
道家文化基本上就是春秋（770–476BC）時的思想家老子和莊子（約c.369–286）的學說。老子主張道是宇宙的本原，它生成萬物，也是萬物存在的根據(jù)；提倡道法自然，清凈無為，返樸歸真。莊子繼承并發(fā)展了老子的思想，追求個人精神絕對自由的境界，認為“天地有大美而不言”（自然本身是最美的，并未有意識地去追求什么，但卻在無形中造就了一切提倡“物我為一”，希望擺脫物役，達到人與自然融為一體的境界）。
道家哲學所崇尚的自然、簡約、空靈、虛靜、逍遙、淡泊、無為、順應、瀟灑、飄逸、自由等準則，也正是文人樹盆景的審美取向（圖60）。
圖60 自然、簡約、空靈、虛靜等準則都是文人樹盆景的審美取向
景名：凝望
樹種：黑松
樹高：105厘米
樹齡：30年
作者：趙慶泉
鑒賞：借鑒宋代馬遠畫意，連根三干斜向伸出，小枝線條剛硬，疏落有致。作品自然、簡約、空靈，虛靜。
道家文化主張?zhí)烊撕弦?，這里的“天”即是自然，自然的一切是最和諧、最完善、最美的，人只能去順應它，從而達到“清靜無為”、“返樸歸真”的境界。因此，人與自然的關系應該是親密無間，而不是對立。文人樹盆景的造型看似特別，其實也是以自然為范本，只是作了適度的夸張和抽象，它與華麗、巧飾、濃烈的風格是相排斥的。這種平淡的風格，要求作者在構思和表現(xiàn)上都要順應自然，使作品呈現(xiàn)出隨意、渾然天成的效果。創(chuàng)作者不可自作聰明，過多地干預樹木的生長，要重視大自然的創(chuàng)造，留下自然生長的空間。另外，自然界的樹木各有特點，松樹的蒼勁、柏樹的古拙、柳樹的婀娜、楓樹的秀雅……每一種樹木都有其不同的美，創(chuàng)作時必須根據(jù)樹種的特點因材處理（圖61～62）。
簡潔也是道家所倡導的審美準則。老子說，“大道至簡”、“大音稀聲，大象無形”、“少則得，多則惑”。無論為詩、為畫、為文，尚簡的風尚古已有之，而文人樹盆景也特別擅長通過創(chuàng)造“虛”境來引發(fā)出觀賞者對宇宙和人生的感悟，從而獲得藝術的享受、心靈的升華。
圖61 追求隨意、飄逸、渾然天成的效果
景名：舞韻
樹種：五針松
樹高：65厘米
樹齡：38年
作者：趙慶泉
鑒賞：根據(jù)松樹的特點，順其自然，因材處理，追求隨意、飄逸、渾然天成的效果，表現(xiàn)了優(yōu)美高雅的舞蹈風韻。
圖62 柏樹的古拙
景名：出岫
樹種：真柏
飄長：90厘米
樹齡：30年
作者：周啟進
鑒賞：枝干彎曲扭旋，線條如行云流水，左下方的小枝與集中于右上方樹冠互相呼應。景名出自晉代陶淵明《歸去來辭》：“云無心以出岫”。世上許多事，都是機緣巧合，天意安排，而非人力所為。
淡泊、無為的思想根源也源自道家文化?！熬又坏缢?、“順物之性，因物自然，不設不施”，都是追求一種超脫的境界。中國的文人藝術素以淡泊為最高境界，有“絢爛之極，歸于平淡”，“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之說。文人樹盆景的造型以天真、自然、平淡、質樸為美，甚至連用盆、配幾架也追求質樸的風格，其中不無道家文化的影響（圖63）。
圖63 風格質樸的盆與幾架
道家文化對中國盆景的民族特色的形成可謂影響深遠。在盆景已經(jīng)成為世界性藝術的今天，中國盆景仍然保持其個性的特色，其中一個重要原因就是道家文化和審美的影響。
禪宗文化
文人樹盆景與禪宗文化的影響也是分不開的。
禪宗是佛教的一個宗派，相傳最早佛陀釋迦牟尼在印度靈山法會上“拈花微笑”，以心印心傳給迦葉，后由被尊為中國禪宗初祖的菩提達摩（？–528或536）傳入中國，至唐代傳至六祖慧能（638–713）得以發(fā)揚光大，成為一個有中國特色的佛教宗派。禪宗受中國本土思想影響很深，接受了道家及儒家的一些概念，可以說是中國士大夫的佛教。禪宗與佛教其他宗派不同，它主張不立文字，教外別傳，直指人心，見性成佛。
與其說禪宗是一個宗教派別，不如說是一種生活的智慧，與其說是信仰，不如說是獨特的思維方式，是對生命和心靈的關注，對真實人生的追求。它提倡通過個體的直覺體驗和沉思冥想，達到精神上的超脫與自由。按照禪的觀點，人在宇宙中，宇宙也在人的心中，人與自然是渾然一體的，而內心的體驗便是達到這一境界的關鍵。禪只能描述，不能定義，只可“以心傳心”，一旦定義了它，說它“是什么”，其實就已經(jīng)說它“不是什么”了，只可意會，不可言傳。
禪宗獨特的哲學思想、頓悟的思維方式、含蓄的表達方式和淡泊的審美情趣，對孤高自賞、追求修身養(yǎng)性、向往超然境界的文人有著強烈的吸引力。“滿目青山是禪，茫茫大地是禪，浩浩長江是禪，潺潺流水是禪，青青翠竹是禪，郁郁黃花是禪，滿天星斗是禪，皓月當空是禪，驕陽似火是禪，好風徐來是禪，皚皚白雪是禪，細雨無聲是禪。”
在中國的文學、詩歌、書法、繪畫、園林等各種文化藝術中，禪的身影無處不在。許多文人特別是畫家，都受到它的深刻影響，他們在藝術上的成就和對禪的參悟是分不開的?？梢哉f，不了解禪就無法深入了解中國藝術的精神實質。
中國禪文化興起于唐，鼎盛于宋，它對于同時發(fā)展的中國盆景的影響不可避免，而文人樹盆景所受的影響更深，也有人稱它為“禪樹”，其孤高、簡潔、空靈、灑脫等特點無不與禪宗的理念相通。文人樹盆景的主干細瘦，枝葉稀疏，常常給人殘缺之感，這也符合禪的理念，因為太完整的形式會使人的注意力轉向形式本身，而忽略內在的精神，瑕疵、缺陷所產生的余韻或余情，反而能進而體悟到生命的意義（圖64～66）。
景名 不塵
樹種 樸樹
樹高 165厘米
樹齡 15年
作者 韓學年
鑒賞 雙干緊靠，以超常高度直立而上，頂端小枝疏落，簡潔至極。正所謂“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保ǚ鸾?a target='_blank'>禪宗六祖惠能《菩提偈》）
景名 青幽曲
樹種 山格木
樹高 125厘米
樹齡 20年
作者 韓學年
鑒賞 典型的“素仁格”作品，主干十分細瘦，枝葉極為稀疏。這種不完整的樹形在自然界應該鮮見。但是正因為它的不完整，才使得其內在的精神更能打動人心
景名 悟
樹種 馬尾松
樹高 115厘米
樹齡 50年
作者 鄭永泰
鑒賞 古松主干向上又急轉直下，再向右飄出，單單從樹形看就頗具震撼力。靜下心來想一下，樹木生成如此形態(tài)，該經(jīng)歷過多少風霜雨雪！也許這棵樹就是宇宙和生命的秘密
禪宗文化對盆景藝術的影響極深。它將盆景從“畫境”升華到“意境”和“禪境”，并為盆景這一空間有限的藝術提供了無限的審美空間，“盆景小天地，天地大盆景”。從充滿禪味的文人樹盆景中，也可以獲得很多人生的哲理和生活的啟示，從而走向智慧、快樂、圓滿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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