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應退休教師總支征集關于退休教師對自己任民辦教師的經(jīng)歷、體驗的文章的通知而寫）
征文
我的教育生涯從這里啟 程
————謹以此文感謝沿村學校謝懷勇校長暨全體同仁
為什么我的心里常懷感激？因為我對沿村學校愛得深沉。
我1951年出生于北京，是西城區(qū)居民，隨響應國家“六二壓”號召支援農(nóng)業(yè)的父母回到代縣。1967年畢業(yè)于代中，適逢文革“老三屆”，1968年返鄉(xiāng)在金街村勞動了9年，其間青春與艱辛為伴，心靈與工分齊飛；而后在沿村學校開啟了教育生涯。
藉這次征文回眸，歲月竟然成了風景，在新高公社沿村中學當民辦教師的歷程從心間涌向筆端。
一、忠誠黨的教育事業(yè)
1977年冬，我在中解水庫工地勞動，傳來一個消息——代縣教育局招聘民辦老師！報考條件之一是“高中畢業(yè)或相當于高中水平”，于我而言，這是報名的綠燈；但我打怵，初中畢業(yè)已久，地道的農(nóng)民啦！近年社辦高中畢業(yè)的、代中畢業(yè)的，都在戰(zhàn)天斗地，誰不渴望當老師？競爭激烈！
回到家，爸爸注視著我的眼睛：“你沒試試，怎么知道自己不行？就算落榜，無非再到水庫背石頭嘛！”我確實比較保守，甚至自卑。
“何況，我很看好你呢！你愛學習。老師總夸你！勞動九年了，有本書你就湊在煤油燈下看。”
是的，我愛讀書，在北京讀了《格林童話》、《烈火金剛》、《平原游擊隊》等二十多本；到了山西，劉文秀老師重視閱讀，也器重我，借給我《三里灣》、《晉陽秋》、《呂梁英雄傳》等，還訂閱《汾水》等刊物，讓“山藥蛋派”在我心中扎了根。在村勞動那年頭幾乎沒有書可讀，只將《水滸傳》等讀了幾遍。粗淺的讀書，讓我看過了多種人生，知道了世界的浩瀚；乃至現(xiàn)在，讀了書，總要品味，要思考，更覺得學習是終身的大事。只是，當農(nóng)民的現(xiàn)實似乎在我心里刻的痕跡太深，只管狠力地低頭拉車，路走得扎實，被稱為“好后生”，卻無暇抬頭看看遠方；是的，腳踏實地，還應該規(guī)劃自己今后的生活。
一盞燈被撥亮了，一顆心被感動啦！路在足下，希望在前。
時隔多年，我走進考場。印象最深的是語文考試有道寫作題，閱讀分析郭沫若的《黃鐘與瓦釜》，并設計教學方案。在不讀書的年代，這道題的難度大得出奇。也許是曾經(jīng)無功利的閱讀在起作用，我腦海里蹦出個“黃鐘毀棄，瓦釜雷鳴”！立意隨之而出，揮筆疾書……
考試成績揭曉，我名列前茅。去哪個學校工作呢？我等待著，期盼著。
春寒料峭的一天上午，我們在村西勞動。忽然，有人發(fā)現(xiàn)從村口出來個人向這兒跑來，及至到跟前，是本村中學的民辦老師謝福元，什么事兒這么急?。克鴼鈱ξ艺f：“沿村中學校長在咱村學校等你咧，快些兒回哇！”福元，福元，原來是報喜鳥！人們立刻七嘴八舌說起來“肯定是請你去教書呀！”
縣教育局正式聘用我為民辦教師了！新生活向我招手呢！
上面嘮叨了這么多，就是說我有了切身的體驗，興趣濃濃地閱讀積累素養(yǎng)，機遇須要自信方能呈祥。
爸爸送我們直到村口外，臨別時，爸爸拉著我的手說：“你當了民辦老師，咱們都高興。但是，你如果不盡責，不稱職，就辭職回家，不能誤人子弟。”爸爸話說透了。不盡責，主觀上沒有將工作放在應有的位置，不把學生放在心里；不稱職，自己的能力在實踐中被刷下來。如果占一條就虧心，兩條則完蛋。這樣，雖然已經(jīng)按成績被聘用，也必須“回水庫背石頭”！
沿村是新高公社最西邊的村子，人口1300左右，文化人多，很看重培養(yǎng)下一代。我隨校長謝懷勇到校，進了辦公室剛喘了口氣，他就說：“學校里缺一個小學語文老師、一個初中語文老師，你教小學，還是教初中呀？直截了當?shù)卣f，要看看你的水平咧！趁上午下學，你寫篇作文交給我?！薄皩懯裁搭}目？”他抬起胳膊一指黑板：“就以這個為題哇！”校長夠嚴格的??！
“忠誠黨的教育事業(yè)”！毛主席的教導??！八個大字撞擊心扉！校長抓教育，塑師魂不含糊！我由農(nóng)民轉(zhuǎn)為民辦教師，這個身份變化的后面是一個新時代的到來呀！當時撥亂反正，“抓綱治國”，欣欣向榮，在這樣的背景下，重視教育是時代的召喚，是黨中央抓綱治國的重大方針！我不能辜負教師這個光榮的職業(yè)。
現(xiàn)在回想，當時校長即興點的這個作文題目是高深，卻也切合我的內(nèi)心世界。我心潮起伏，思緒萬千，到廚房外間，靜心秉筆……
可以說，這篇作文是那個時代的縮影，但融入個人命運的斑駁，就仍有立體感。作文記憶猶存，梗概如下：除了標題，文章開篇點題，引用了“忠誠黨的教育事業(yè)”，主體四個部分“毛主席教導的意義”、“新時代的召喚”、“對教育教學原則、方法的粗淺理解”、“把職業(yè)做成事業(yè)”乃至結(jié)尾，每個部分前都有“忠誠黨的教育事業(yè)”獨立成段，角度不同，一詠三嘆，余音不絕。
我手寫我心，激情迸發(fā)，感慨由衷，農(nóng)民的起點，教師的心聲。
下午，校長通知我，你教初中語文吧！ 謝謝謝校長，我從教的啟蒙校長！
新高公社教辦主任賀瑞祥老師那天也到了學校，他專門對我說：“當老師呀，就得會演三花臉！”他善于觀察，也許看到我靦腆話少，特別叮囑我。
當時意識到這是領導的經(jīng)驗之談，感動于賀老師的拳拳之心，卻懵懵懂懂，一時難以踐行。實際上，家長也是“管得嚴點兒，不聽話好好打他！”
不僅是賀瑞祥老師、謝懷勇老師，學校的其他老師都是我心中的名師，他們先我而教，已涉身親嘗甘苦，自有得失。當時在初中任教的語文老師張喜燕是我起步的第一位引路老師，此外還有物理老師韓兆林（公辦）、數(shù)學老師王義生等，以后有數(shù)學兼化學老師張增有（公辦）、數(shù)學兼物理老師李美玲（公辦）、語文老師戴鋒等陸續(xù)調(diào)來；漸漸小學老師也熟悉了，如五年級班主任張有恩、四年級班主任張?zhí)m弟、三年級班主任龐萬萬、二年級班主任張?zhí)m定，還有田艾艾、張喜恒、張?zhí)熨F、李滿壽等老師，都從不同場合給予我教益和幫助。
在這樣的學校、這樣的教師群體中，我接受了靈魂的光照和為師的洗禮。
二、做不成教育家就做好教書匠的工作
業(yè)內(nèi)有句很激勵人的話——不能只做教書匠，還要成為教育家。我想，做不成教育家就踏踏實實地做好教書匠的工作。
身份由農(nóng)民轉(zhuǎn)為老師，好容易有了工作，欣慰而陽光；但是潛意識沒還沒徹底轉(zhuǎn)換角色，隱隱覺得人家以“農(nóng)民”看我，懷疑我能否稱職，這種心理作祟，工作中不免怯于學生，卑于同事。好在這樣的日子很快就結(jié)束了。
那個年代，農(nóng)村學校注定了原生態(tài)的學校生活，這讓我縮短了適應距離。
沿村學校是由寺廟改建的，校門朝東，進去右邊有棵大楸樹，粗壯的樹干上吊著一截鐵軌，標志上下課的清脆的敲擊聲是校園美妙的樂音。正北面是大殿改作的教室，正南是大戲臺，臺前有兩根石旗桿，旗桿上鐫刻著對聯(lián)“沱水縈繞勝蓬壺妙境，荊山對峙作佛閣圍屏”，我常駐足旗桿下品味對聯(lián)，浮想聯(lián)翩。最近補拍，背景沒了古樸之風。
環(huán)境幽雅，校舍整潔，黑板報有鮮明的校園文化特色。
沿村學校校風嚴謹，學風很濃，各項工作有條不紊，家長贊譽，村干部滿意。
下學回家，學生都排路隊，最后這堂課的老師負責整隊，跟隊。隊伍出校門后按東南西北方向回家。我事先抖起精神，練習吼嗓子喊口令。兩周后，怯怯的聲音洪亮起來，路隊整齊，學生們守規(guī)矩。
農(nóng)村學校，農(nóng)忙就半天勞動。
村委會給學校上伙的老師留了一畝菜地，我們?nèi)膫€外村老師抽沒課時去干活兒，自食其力，蔬菜新鮮豐足。勞動的氛圍里，親近了同事感情。
沿村是代縣最早培植果樹的村子，集體的果園主要在山坡上，很大很大，栽種有蘋果樹、梨樹、葡萄等。秋天，生產(chǎn)大隊向?qū)W校求援，老師帶領學生去果園摘梨果，摘葡萄，抬筐子，干勁沖天。休息間隙里，師生一起吃梨果解渴。
沿村學校響應縣局號召，勤工儉學，辦了粉筆車間，產(chǎn)品除了供應新高公社學校外，還滿足其它公社學校需求。周末，我們外村老師回家時順便每人帶一箱，送往訂貨學校。
每周三、四的活動時間，我領五六個有力氣的男學生拉一輛平車，車上架著一個大油桶改成的水桶，去井邊拉水。安全第一！站在井邊，從井里提水也罷，返校時拉轅條也罷，大個男生和我搶著干，我也毫不示弱。
這些課外活動，不僅有物質(zhì)的收獲，而且讓師生具備了簡單的本領，增強了對土地的敬畏和對農(nóng)民的尊重。大家親親熱熱，花了力氣，聚了人氣。這不是教育的本質(zhì)之一嗎？陶行知先生在天之靈觀之，豈不樂乎？
當然，教師日常主要工作是教書，把課上好是起碼的常識；而課上的主體是學生，教師面對的是人，是青少年，教材和課堂是師生共同營造樂園的媒介。
備課，那時條件局限，人工將粉連紙裁成16開，訂制教案本，一學期結(jié)束我寫了厚厚的兩本，后來攢了很高的一摞。大班道揉壓有優(yōu)越性，起步時校長要求嚴格，備課的環(huán)節(jié)、要領不得含糊，目標明確，內(nèi)容充實，更強調(diào)教法設計要從學生出發(fā)，符合學情，這些令我受益匪淺。
幸虧那個時代沒有“應試教育”，沒有引入標準化試題，沒有唯分數(shù)論。我沒有按什么固定模式那樣中規(guī)中矩地訓練答題高手，答題機器非我所愿。加之種種因素，我至今也不贊同只以分數(shù)為標準評價學生，選拔學生；對形式主義，對沽名釣譽有種本能的抗拒。
語文難教也難學，這大多是應試教育造成的畸形狀態(tài)。我那時比較朦朧的宗旨，就是激發(fā)學生興趣，引領他們養(yǎng)成良好的閱讀習慣，長期積累形成語文素養(yǎng)。素養(yǎng)高的學生，往往主動地閱讀，誦讀，討論，思考，表達，這些能力自然強得很，自然成績好；而分數(shù)高的學生在這些方面的能力未必了了。后來應試教育愈演愈烈，教育改革也方興未艾；但是，久聽樓梯響，不見人下來，教育改革始終未觸及本質(zhì)，素質(zhì)教育自然流于形式。
農(nóng)村孩子的基礎是比較薄弱，心急吃不得熱豆腐。我?；叵胱约旱亩鲙熢鯓咏涛覀?，也想自己學習語文的得與失；還請教身邊的老師，也聽他們的課，并且了解學生的意愿?？偟膩碚f，語文的字詞句篇，從零散狀態(tài)經(jīng)由靈性融為渾然一體。學生主動參與聽說讀寫，綜合練習，扎實地學好基礎知識，養(yǎng)成勾畫、批注的閱讀習慣，不動筆墨不讀書，還養(yǎng)成寫日記的習慣。
教有法，無定法；但養(yǎng)成教育是要堅持始終的。
認真批改作業(yè)，與學生個別輔導功課，個別談心，搞課外活動，作為科任老師甚至家訪等等，這些工作可以說源于愛心和良知，讓農(nóng)民的孩子出人頭地，為國家培養(yǎng)人才，學生乃至家長對此心存感激。其實說得直白些，這些工作都是教師應該做的職分，都是盡一份責任，對得起自己領的那份工資。
接下來的日子里，感受挺深的是科任老師要和班主任多溝通，熟悉班情，了解班干部，增進感情。初接班，班長張貴財、體委張全拴、語文課代表張紅梅三個各撐一根頂梁柱，教學工作的開展就順當多了。
一件小事至今警醒著我。
第一學期的一天，做飯的老太太沒來，有兩個女生課前去伙房大灶臺燒壺開水。一缸子水端到教室來，欸？白色？渾濁？也許過一會兒可能就消失了，我卻隨即詢問這兩個女生，語氣中流露出疑惑和不滿，她倆也許有委屈吧，就張口分辨。后果可想而知，在全班同學面前，形成雙方都不好下臺的尷尬。我有意無意地維護自己作為老師的顏面，全然不體會她倆燒水的辛勞，直到校長趕來處理才算妥善收場。
允許孩子頂嘴，欣賞他們展示個性，探尋孩子當時的心理，甚至換為他們的角度，才能做出理性的選擇，處理好矛盾，與他們結(jié)下情誼。這樣，還有助于自己在成長的路上走得更穩(wěn)更遠。而師生平等的理念從此在我心中萌芽。
教育過程應該是使人快樂幸福的過程。尊重學生，允許學生獨立思考，自由發(fā)聲，甚至允許不同意見的碰撞，是為師者應有的胸懷。
兩個頂嘴的學生現(xiàn)在已到知天命之年，其中張香芬后來也成為縣直初中語文老師，成績斐然，也有了為師的感悟。
一次“表演”觸動我心。
有一次到坡上摘梨果，休息時間，我無意中欣賞到一個女生的“表演”，這個表演比當面征求學生意見還有效?！鞍持x老師講課可生動咧。嘩啦啦一聲巨響，墻上那條龍倏然騰飛，搖頭舞爪，沖開門窗，往天空飛去……”聲音是從圪塄上傳來的。我探頭一看，原來是李美英在跟幾個外班同學模仿我講“畫龍點睛”，她連說帶比劃，神采飛揚。別打擾她，我趕緊坐下。這個成語，在她心中扎根兒了；一種形象語言感染了學生，一種教學風格被孩子們認可，對我是極大的激勵。
語文教學，與作者對話，在文章里探尋，陪伴學生欣賞，還可以進一步品味寫法之妙。
三、把職業(yè)做成事業(yè)
民辦教師是我國特殊的教師群體，特殊在身份是農(nóng)民，職業(yè)是教師；專業(yè)水平低，工作熱情高；地位和待遇低，負擔和責任大。可以說，他們甘于奉獻，勤于耕耘，勇于挑戰(zhàn)，樂于鉆研，在農(nóng)村學校挑著大梁，為農(nóng)村的孩子帶來希望，支撐起農(nóng)村教育事業(yè)的半邊天。
代縣民辦教師隊伍龐大，這些老師舍小家，為大家。
沿村學校民辦教師占比80％以上。我在這個學校工作幾年，越來越強烈的感覺就是民辦老師在艱辛的困境中，執(zhí)著堅守。
我們這些外村的民辦老師，整天在校內(nèi)，全部精力都投入工作，每天工作十幾個小時，盡職盡責。土地承包到戶后，自己家里的地幾乎都是父母兄弟或妻子代為耕種，周六下午放學后回家，忙得焦頭爛額。周日下午急忙趕到學校辦公。
周日，初三年級師生不能休息，要補課；而做飯老太太不到學校。記得有次輪我和戴鋒老師補課，中午自己做飯，一碟咸菜，一人一碗掛面，吃得津津有味；下午上課，師生怡然。甘苦自知啊。
連同本村的民辦老師，我們都在盡心教學工作之余，還見縫插針地鉆研教材，以期爛熟于心，深入淺出；甚至拓展學習專業(yè)以外的相關學科，避免捉襟見肘，力求游刃有余?？梢宰院赖卣f，縱橫時空，當年沿村學校教風學風的純凈向上是不可復制，難以比肩的。
把目光從沿村學校投向更廣闊的背景，好些民辦老師，把一批批學生培養(yǎng)出來上高中、師范、中專深造，后來有了理想的工作。這些老師欣慰之余，卻有很大的心病——自己孩子的學業(yè)卻荒廢了，至今是農(nóng)民工，日子過得艱難——他們能怎不糾心？
更有甚者，工作數(shù)十年的民辦老師沒有轉(zhuǎn)正，堅守至今，信念不改。
據(jù)我所知，在沿村學校教的第二屆班級中有兩個學生成為教師，其中民辦教師趙妙齡已經(jīng)轉(zhuǎn)正，張煥梅現(xiàn)在仍然是教英語的“臨時工”。她今年56歲，山西師大函授自考大專學歷，19歲考取山區(qū)代空教師，正兒八經(jīng)地被縣教育局錄用的，我姑且理直氣壯地寫進她來。她把青春奉獻給代縣交口中學的孩子們，讓他們的視野擴展到國外；1999年5月到了初創(chuàng)的原平育英學校，至今20余年，已享譽崞陽大地。承擔繁重的教學工作和班主任兩副擔子外，還贍養(yǎng)著八秩老母（去年九月去世）。每到周末，便急忙趕幾十里路回沿村，給母親洗洗涮涮，蒸出幾天的饅頭、花卷，再趕回學校。平時的照顧，留給打工的弟弟。身心俱疲，工作出色，需要怎樣的精神支撐啊！
還有位學生家長李青云，今年51歲，前兩年東北師大函授?？飘厴I(yè)，教齡29年，已取得小學教師資格證書，普通話證書二乙，先后在小學、中學等6個學校工作過，農(nóng)村小學月工資最多1050元。同類不少教師堅守多年，看不到希望，忍痛放棄了神圣的講臺，而李老師太愛這份工作，舍不得離開孩子們！她視學生為己出，常自費給學生買獎品和節(jié)日禮物，僅今年“六一”就買了700多元的《俗世奇人》（馮驥才）送給孩子們?nèi)耸忠粌浴＠罾蠋煵粌H教學成績優(yōu)異，而且筆耕不輟，已發(fā)表散文詩歌多篇（首）。貧賤不移，矢志杏壇，多么廣博的大愛呀！
還有不少民辦同行們在踐行著育人教書的職責，講臺才不致空閑。
我們欽佩張桂梅老師，仰之彌高，期盼更多涌現(xiàn)出這樣的翹楚；同時，我們期盼國家應該加大力度來關注這些普通而不平凡的民辦老師，精神激勵以外，轉(zhuǎn)正才能解決根本問題。
話說回來，人吶，總得想超越，有追求。民辦老師唯恐工作效率和高質(zhì)量遜于公辦老師，同時有個強烈愿望：有機會進修多好！
我們有幸接受繼續(xù)教育。
好消息不脛而走：國家重視教師隊伍整體素質(zhì)的提升，提倡老師在職進修！
代縣教師進修學校派各科老師分期分批到各鄉(xiāng)鎮(zhèn)為老師們授課，時間一般在周末。本來是難得的休息時間，家里事兒排隊等著呢！但是，我們不得不歉意滿懷地參與進修，而把營生再讓親人去做，欠了親人多少情啊。
不過，進入學生聽課狀態(tài)的感覺真好！我印象最深的是喬正康老師！到代縣多年來，第一次聽到這么純正的普通話，馬上入迷！喬老師的形象特帥，極有氣質(zhì)，一派學者風范，講現(xiàn)代文學課更吸引人，文采很盛，妙趣橫生。機會其實很罕見，聽了三次課后，喬老師再沒來，原來已經(jīng)調(diào)回上海啦！今生就這三節(jié)課的緣分，通達了我的教學生涯。
我們還上了古代文學、教育學、心理學等課程，比較全面地汲取了為師的營養(yǎng)。
我們這些中年老師能以學生身份重新坐在講臺下，聆聽進修校老師的教誨，比較系統(tǒng)地接受新知，心情格外舒暢，求知欲得到極大滿足。老師講多少，我們總覺得太少太少；進修時間多長，我們都覺得太短太短。繼續(xù)教育的歲月，我們分外珍惜。
四年后，考試合格，我們領到了山西省教育學院頒發(fā)的漢語言大專畢業(yè)證書。更大的收獲，是豐富了我的人文修養(yǎng)和語文素養(yǎng)，提升了我的專業(yè)水平，懂得了一碗水與一桶水之外，還有源頭活水。
沿村學校一大特色是開展務實的教研活動。
教研活動主要有四類：1.集體學習時事政策。2.學習研討教育理論。3.制訂計劃，預設課題。4.課后考畢，總結(jié)得失。公辦老師和民辦老師一起學習討論，各抒己見，對教法、學情，不同班級、學科的老師也有共同語言。每次活動，一般會將要點記在教案本上，這已經(jīng)有了現(xiàn)在的“教學反思”的雛形。葉瀾教授說：“一個教師寫一輩子教案不可能成為名師，如果一個教師寫三年教學反思，就有可能成為名師?！?/span>
這樣的活動，提升著全體教師的敬業(yè)精神和業(yè)務能力，增強了教師們的凝聚力、向心力。很懷念那種純粹和諧的氛圍。
倡導敬業(yè)精神，提升傳道授業(yè)解惑能力，我不能不插入一位長輩熱情灼灼的囑托，且說說這位1997年已逝的五叔吧！他作為戰(zhàn)地記者，曾跟隨西北野戰(zhàn)軍西進，解放蘭州；又與魏巍等記者跟隨彭總抗美援朝，書寫鐵血英雄。歸國后，他邁入了人民大學的殿堂，后來在張家口市教育和政協(xié)兩個系統(tǒng)耕耘。
五叔得到我登上講臺的消息，十分欣喜，并多次寫信贈我。家書抵萬金，現(xiàn)從兩封信中節(jié)選部分內(nèi)容融入此文，以激勵我在夕陽紅中繼續(xù)穩(wěn)健前行。
“你文字功底很好，要多觀察，深思考，勤動筆。首先人生多感悟，越寫越有品位；其次對教學有好處，你愛寫，才能較好地指導學生寫作，你寫，學生自然愛寫。”（1980.8.）
如何寫作？如何指導學生寫作？寥寥數(shù)語，切中肯綮。
“從來信中看出你面臨不少困難，且稍有急躁情緒。相信你能夠正視現(xiàn)實，窮且益堅，不墜青云之志。信心和毅力可以產(chǎn)生無窮的力量，俗語云：功夫不負有心人。即使失敗100次，你要做101次的努力啊！人遺子，金與銀；我教侄，唯一經(jīng)。這一經(jīng)，就是做人的根本！”（1982.6.）
如何做人？如何做事？我領悟到五叔拳拳之心！首先，做個好人，其次是做個好老師，然后，做個優(yōu)秀的語文老師。
從教之路，五叔始終陪伴并滋潤著我。我在傾情于教學工作的同時，積累點滴體會，連綴成文。茲簡要記錄三次至今印象極深的寫作經(jīng)歷于此，與大家共勉。
那第一次給大報投送批評稿是1980年的事兒吧。讀到一則關于跳高健兒朱建華又一次奪冠的報道，發(fā)現(xiàn)其中有病句，敏銳地感到不容放過，就做了簡要分析指正，索性將短文發(fā)給人民日報社。報社竟然及時回復，給予贊賞。我本無名，病句系小節(jié)，可大報無小事！這種糾錯的敬業(yè)態(tài)度，這種對讀者的尊重，令我現(xiàn)在依然欽佩不已！治學要嚴謹，閱讀該較真，指正須勇氣，一點一點繼續(xù)做下去。
還有段兒經(jīng)歷。在縣委通訊組工作的張占城老師只要回村，就喜歡來學校和老師們聊，不經(jīng)意中我內(nèi)心拜認了這位老師。我在農(nóng)村勞動的幾年間，就曾陸續(xù)給代縣廣播站和山西農(nóng)民報、山西日報發(fā)稿，但可以說只是憑著感覺走；也曾發(fā)表過幾篇，有些體會，很有助于教學工作。而今，從張老師的談話中悟到些更重要的心得。
當時農(nóng)業(yè)局局長劉文秀老師給我提了一條寶貴的建議——在課余時間下點工夫，收集沿村種稻“萬元戶”張恩富的感人素材。我采訪，提煉，撰寫，多次修改，方成一篇人物通訊，在農(nóng)民中反響不小。這篇通訊是我截至彼時發(fā)表的最長稿件，我在欣喜中萌生更高的目標。
再說段兒農(nóng)村青年張挺會的故事吧。他是一個健談的小伙子，也許因為沒上成高中，平時是老師們的?？停幢戕r(nóng)忙時有問題也會到學校來。一天晚飯后，他來辦公室找我，進門就打開我的詞典，湊在我面前，翻到“白”字詞條，說：“怎么解釋三個白字呢？它肩右上角的1、2、3啥意思？每個白字后的幾個黑坨坨1、2、3、4、表示啥？”
查過多少次的詞典，我自然很熟練了，但對這些符號的作用卻往往是意會，沒有想過準確地解說。這個當口，我被認真地思考了會兒，從同音同形詞說肩上的數(shù)字，從多義詞意思分項說黑坨坨數(shù)字，他點頭認可“謝謝！問過好些人啦，從來沒說出個子丑寅卯?！蓖?，應該謝謝你！不是你問，我也不曾認真地想過呢！不求甚解呀！農(nóng)民小伙子前來切磋，給我創(chuàng)造了一個思考的契機，而就是這個無意間的思考縈繞心頭，讓我20年后寫了篇質(zhì)疑《現(xiàn)代漢語詞典》同音同義詞排序的文章發(fā)給國家語委，與專家探討。
很快的，2001年2月12日中國社會科學院語言研究所詞典編輯室給我復函“從學術角度看是對的，這也是《現(xiàn)代漢語詞典》的編纂者最初的設想……感謝您的來信！”誰說普通老師不能登大雅之堂？
也許，上面這些寫作會被認為是不務正業(yè)。只是長期以來，語文老師不寫文章的現(xiàn)象并不罕見。而老師寫下水作文指導學生寫作很有必要，從生活實踐中取材提煉成文是老師成長更重要的途徑，對學生的啟發(fā)也更重要，汲取源頭活水比閉門造車要可貴得多。同時，有社會時代在驅(qū)使，有責任擔當在警醒?。″噙x入教材的好文章，哪篇不是作者關注社會矛盾，傾聽時代足音而嘔心瀝血的結(jié)晶？文章有魂吶！以這樣的思想指導學生寫作，盡量避免了脫離生活實際的空話連篇。
寫作素材的來源主要是社會生活和閱讀書籍。在沿村學校的語文教學中，我嘗試著開展課外閱讀活動。
教材是編者精心遴選編輯的，入選課文是學生學習的標桿，不重視科學地使用教材顯然得不償失；但是，僅局限于教材是也不夠的。
我適度適時地為學生補充選備好的課外讀物，進入角色去品味，用普通話有聲有色地朗讀，學生從聽覺感知作品內(nèi)涵，效果挺好。
堅持，改進，學生們大大迸發(fā)出閱讀文學刊物的激情，尤其是第三屆學生。農(nóng)村孩子家庭貧寒，極少有零花錢，但是，閱讀熱情高漲，這屆學生不滿足于我有限的課外閱讀，就積極訂閱文學月刊，如《汾水》、《萌芽》等；方式多樣，如小組合訂，幾人伙訂，甚至有個人單訂，各選訂一本月刊，互不重復；大約每人花不超兩毛錢吧。這樣就組成比較松散的個人圖書館，可以資源共享，自由閱讀。
在那個文革結(jié)束不久，文學創(chuàng)作井噴的初期，一個農(nóng)村學校出現(xiàn)這樣的圖書館，是個新鮮事物，學生們受益終生。而我在以后幾十年的語文教學實踐中讓這次嘗試發(fā)展到成熟，歷屆學生對我當年誦讀過的、推薦過的優(yōu)秀作品記憶猶新，美贊不絕。
恢復高考以后，考試逐漸正規(guī)，學科競賽也漸漸熱起來。
1980年秋的一天，縣農(nóng)業(yè)局副局長張建華回村來，專門到學校報告喜訊：“全縣初中各科競賽出紅榜啦！咱村的張潤全語文競賽進了前十名！這個老師厲害，沿村學校榜上有名！”。張潤全是我在沿村教的第二屆那個班的男生，比較頑皮?；?，甚至令人頭疼。一旦勾起他學習興趣，關心并嚴格要求他，那他的書面作業(yè)、口頭表達就往往會有些小驚喜的超常表現(xiàn)。
后來有個名句“為了一切學生，為了學生一切，一切為了學生”。用馬比作人才，那么，學校應該出現(xiàn)萬馬奔騰，一馬當先的局面。既重視整體水平提高，也重視優(yōu)生個體更優(yōu)。 語文教學也如此，進度、難度、深度和溫度對大家負責，也別埋沒尖子生，允許給尖子生放開發(fā)展的條件。
張潤全躋身前十名是多種因素決定的，況且一次競賽也絕不能完全反映學生水平和素養(yǎng)。倒是他的獲獎讓我清醒，百尺竿頭更進一步，教書育人，精益求精。
成為民辦老師，竟然讓我推廣普通話有了用武之地。
出生于北京，在首都長大，普通話是我的母語，這在農(nóng)村學校教語文有得天獨厚的優(yōu)勢。普通話作為課堂用語，學生們新鮮而開心。
沿村學校舉辦語文教學普通話公開課，我講《周總理，你在哪里？》。這首詩，呼喚追尋敬愛的周總理，結(jié)構(gòu)重章復沓，情感熱烈深沉，課堂教學宜用朗誦為主要方式。我引導學生以一個小節(jié)為例，勾畫重音、停連、語氣和語調(diào)，粗淺地引入了實用性誦讀技巧，他們舉一反三，把結(jié)構(gòu)相同的小節(jié)勾畫好。
接著，我示范朗誦。深情已滿胸懷，情緒無需醞釀，朗誦結(jié)束，學生積極展示，情感逐漸達到高潮，周總理的光輝形象和崇高精神感動了孩子們的心靈。
學生朗誦，有專門學普通話的，有聲情并茂的，有小組朗誦的，很令人感動。
平時呢，學生們自覺不自覺地說開普通話了，哪怕兩不像的“咬筋”。
學校是推廣普通話的主要場所，我有責任以“國語”上課，并以活潑的形式為推普助力。如在“六一”期間，曾出過“推普之窗”一類的黑板報?？梢哉f沿村學校是代縣推廣普通話較早、效果較好的典型。
民辦教師為主體、公辦教師為骨干的農(nóng)村教育，辦進了農(nóng)民心里。沿村的文化氛圍濃郁，沿村學校在新高公社乃至代縣小有名氣，農(nóng)民子女陸續(xù)走進城市，我們幾位把教書育人當作事業(yè)而忠誠奉獻的民辦老師也由衷地欣慰。
四、惜別沿村學校話啟程
當民辦教師，也要兢兢業(yè)業(yè)地做個好老師。時間流逝，在教學工作實踐中思考，磨礪，進修，提高，視野開闊了，對教育的理解更深入了；同時，免不了羨慕公辦老師。民辦老師都有個渴望，什么年頭成為公辦教師??？
國家何嘗不關注整個民辦教師隊伍素質(zhì)的提升？忻州師范民辦教師班應運而生。1982年，忻師民師班在代縣招生，錄取10人，我忝列其中。
進城領錄取通知書，我順便到縣教研室，領導們說，不要去忻師上學了，現(xiàn)在就到剛成立的縣重點中學代縣二中工作吧，那兒正需要這樣的好老師呢。這樣安排確實是捷徑，可是，文革中連上高中的機會都沒有，我舍不得上師范這寶貴的深造機會，就婉絕了好意。
我在沿村中學工作了四年半，九個學期，和分屬三個年級的三個班學生一起教學相長，度過美好時光。那個團結(jié)的教師集體，那些淳樸的學生，我至今懷念。教育就是人與人的心靈交融??！離開沿村學校那天的場景，銘刻在心間——那個幽雅的校園，那棵大楸樹……還有敲擊鐵軌的裊裊清音在耳畔久久縈逥。欣慰的是，我從忻師畢業(yè)那年，戴鋒老師也邁進忻師深造。沿村學校民辦同儕，霽月風華。
民辦教師是我的起點，我從沿村中學啟程，向更高遠的目標攀登，超越。新高鄉(xiāng)教辦主任姚守忠老師高興地贈言“在教師的搖籃里增強素養(yǎng)”。此后，我漸漸理解了李鎮(zhèn)西老師的“教育靈魂說”——真誠的愛心、豐富的智慧與開闊的格局，對一個教師而言，就是教育的靈魂。
數(shù)十年來，我只講授一門課程——語文。從農(nóng)村初中到縣直初中，到縣直高中，到朔州市高中復讀班，到北京涉外經(jīng)濟學院，逐層升級；從公辦教育到民辦教育，從普通中學教育到大學職業(yè)教育，大幅跨越。我從不忘來路。
在沿村中學工作的過程中，我基本形成了以人為本、開放式的大語文觀，師生平等、教學相長的良性互動和勤勉務實、讀寫相濟的教學風格。
后來取得本科學歷的時候，獲得中學高級教師職稱的時候，在省級、國家級刊物發(fā)表了論文的時候，出席省級、國家級大型語文研討會、表彰會的時候，任縣政協(xié)常委參與研討教育工作的時候，2004年12月應邀出席全國首屆教育家大會的時候，2017年10月應邀列席中華總工會第17次全國代表大會的時候，耳順之年退休的時候，我的腦海里都溯源到了沿村學校，也神游于當年任民辦教師時的教育大環(huán)境……
2022.9.10.教師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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