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取楚漢中,再戰(zhàn)于蘭田,大敗楚軍。韓、魏聞楚之困,乃南襲至鄧,楚王引歸。后三國謀攻楚,恐秦之救也,或說薛公:“可發(fā)使告楚曰:‘今三國之兵且去楚,楚能應而共攻秦,雖蘭田豈難得哉!況于楚之故地?’楚疑于秦之未必救己也,而今三國之辭去,則楚之應之也必勸,是楚與三國謀出秦兵矣。秦為知之,必不救也。三國疾攻楚,楚必走秦以急;秦愈不敢出,則是我離秦而攻楚也,兵必有功”。
薛公曰:“善。”遂發(fā)重使之楚,楚之應果勸。于是三國并力攻楚,楚果告急于秦,秦遂不敢出兵。大臣有功。
秦國奪取楚國的漢中之后,又與楚軍在藍田交戰(zhàn),大敗了楚軍。韓、魏兩國聽到楚國陷入困境,就向南面襲擊楚國一直打到鄧地,楚王領著軍隊失敗而歸。來齊、韓、魏三國又合謀進攻楚國,唯恐秦兵救助楚國,有人建議薛公田文說,“可以先派使者去告訴楚王說:‘現(xiàn)在三國的軍隊準備離開楚國,如果楚國能夠響應我們共同攻打秦國,別說是藍田,再多的地方還怕難以得到手嗎?更何況楚國失去的舊地?’楚國早就懷疑秦國未必肯予救助自己,如今叉聽說三國退兵攻秦,那么楚國的響應必定會更加賣力,這就造成楚國想和三國謀劃進攻秦國的局面了。若是秦國知道了這件事情,必定不肯救助它。這樣三國再反過來加緊進攻楚國,楚國一定要到秦國去告急;秦國就越發(fā)不敢出兵,這就是我們離間秦國攻打楚國之計,此次出兵必建大功。”薛公田文說:“好。”于是就派出特使出使楚國。
楚國果然極力響應。到這時三國才全力攻打楚國,楚國真的向秦國告急,泰國自然不敢出兵。結果三國大勝,戰(zhàn)果輝煌。
薛公入魏而出齊女。韓春謂秦王曰:“何不取為妻,以齊、秦劫魏,則上黨,秦之有也。齊、秦合而立負芻,負芻立,其母在秦,則魏,秦之縣也已。呡欲以齊、秦劫魏而困薛公,佐欲定其弟,臣請為王因呡與佐也。魏懼而復之,負芻必以魏歿世事秦。齊女入魏而怨薛公,終以齊奉事王也?!薄?/p>
薛公田文到了、魏國,魏王就把齊女趕出宮。韓春對秦王說:“為什么不娶齊女為妻,以此使齊、秦聯(lián)合起來去威逼魏國,那么魏國的上黨就將被秦國占有。齊、秦再聯(lián)合起來擁立魏公子負莓,只要負萏被立為太子。那時他的母親住在泰國,為大王的妻子:那么魏國就將成為秦國一個縣了。韓眠也本想借助齊、秦的力量威脅藉國而使薛公陷入困境,負蔦的哥哥名叫佐,他也想幫助自己的弟弟確立地位,請讓我為大王通過韓眠和佐的幫助來脅迫魏國打擊薛公。這樣,魏王必然恐懼而讓齊女回來,負茗必然讓魏國永遠事奉秦國。如果齊女回到魏國就會怨恨薛公,并終將設法使齊國來事奉大王的。”
三國攻秦,入函谷。秦王謂樓緩曰:“三國之兵深矣,寡人欲割河東而講?!睂υ唬骸案詈訓|,大費也;免于國患,大利也。此父兄之任也。王何不召公子池而問焉?”
王召公子池而問焉,對曰:“講亦悔,不講亦悔。”王曰:“何也?”對曰:“王割河東而講,三國雖去,王必曰:‘惜矣!三國且去,吾特以三城從之?!酥v之悔也。王不講,三國入函谷,咸陽必危,王又曰:‘惜矣!吾愛三城而不講?!擞植恢v之悔也。”王曰:“鈞吾悔也,寧亡三城而悔,無危咸陽而悔也。寡人決講矣?!弊涫构映匾匀侵v于三國,之兵乃退。
齊、韓、魏三國聯(lián)合攻打秦國,侵入函谷關。
秦昭王對相國樓緩說:“三國的兵力很強大,我想割讓河東以求和解?!睒蔷徎卮鹫fs“割讓河東損失太大;再說避免禍患又是國家根本利益所在。這是父兄交給的責任。大王為什么不召見公子他來商量一下呢?”于是秦王召見公子他詢問此事,公子他回答說:“割地講和要后悔,不割地講和也要后悔?!鼻赝跽f:“為什么呢?”公子他回答說:“大王割讓河東講和,齊、韓、魏三國雖然收兵離去,但大王必定要說:‘可惜我的土地了!三國將要離去的時候,我們卻偏偏拿出三座城池送給他們。’這是講和的悔恨。如果大王不割地講和,三國的軍隊打過函谷關。咸陽必定危險了,大王又會說:‘真曰惜,我們卻因為愛惜三座城池而不去講和。,這又是不講和的悔恨。”秦王說:“既然講和與不講和都同樣是悔恨,我寧可因為失去三城而悔恨,也不愿意讓咸陽遭到危險而悔恨。我決定割地講和了?!苯K于讓公子他用三座城和齊、韓、魏三國講和,這樣三國的軍隊才退去。
秦昭王謂左右曰:“今日韓、魏,孰與始強?”對曰:“弗如也?!蓖踉唬骸敖裰缍⑽糊R,孰與孟嘗、芒卯之賢?”對曰:“弗如也。”王曰:“以孟嘗、芒卯之賢,帥強韓、魏之兵以伐秦,猶無奈寡人何也!今以無能之如耳、魏齊,帥弱韓、魏以攻秦,其無奈寡人何,亦明矣!”左右皆曰:“甚然。”
中期推琴對曰:“三之料天下過矣。昔者六晉之時,智氏最強,滅破范、中行,帥韓、魏以圍趙襄子于晉陽。決晉水以灌晉陽,城不沉者三板耳。智伯出行水,韓康子御,魏桓子驂乘。智伯曰:‘始吾不知水之可亡人之國也,乃今知之。汾水利以灌安邑,絳水利以灌平陽。’魏恒子肘韓康子,康子履魏恒子,躡其踵。肘足接于車上,而智氏分矣。身死國亡,為天下笑。今秦之強,不能過智伯;韓、魏雖弱,尚賢在晉陽之下也。此乃方其用肘足時也,愿王之勿易也。”
秦昭王問左右近臣:“諸位看如今韓、魏兩國與昔年相比如何?”左右侍臣答道:“昔非今比。”昭王又問:“如今的韓臣如耳、魏臣魏齊,論才干能與當年田文、芒卯相比呢?”左右說:“不能。”于是昭王言道:“想當初,田文與芒卯率領強大的韓魏聯(lián)軍前來攻打秦國,寡人仍安然不動,視若無物,如今換了無能的如耳、魏齊為統(tǒng)帥,率領疲弱之兵,又能奈我何!”神色之間頗為自負。左右都附和說:“大王都說的極對!”
這時大臣中期推開面前的琴說:“君王對諸侯的事情評估錯了。古時晉國六個卿相(韓氏、趙氏、魏氏、范氏、中行氏、智氏)時代,以智氏最強大,智氏滅亡了范、中行氏,并且率領韓、魏聯(lián)軍,把趙襄子圍困在晉陽,決開晉水來淹晉陽,僅僅差6尺就把全城淹沒。當智伯坐戰(zhàn)車出去巡視水勢時,由韓康子給他拉馬,由魏桓子陪他坐車。這時智伯說:‘當初我不知道水可以滅亡人家的國家,現(xiàn)在我才知道。汾水便于淹魏都安邑,而絳水便于澠韓都平陽。于是,魏桓子就拉韓康子的胳膊,韓康子則踩魏桓子,踢踢他的腳跟。他們就在車上手腳碰撞之間決定了顛覆智伯的策略。后來智伯身死國亡,被天下人所恥笑?!F(xiàn)在秦國的強盛還沒有超過智伯,韓、魏雖然衰弱,仍然勝過趙襄子被圍困在晉陽時。所以現(xiàn)在就是韓、魏碰手撞足的時候,但愿君王不要大意?!薄?/p>
當秦昭王神色出現(xiàn)自負時,大臣中期用智伯的事典告誡一定不要矜夸自滿,否則就有不期的禍患。這個事典中智伯由于自負狂妄,竟然當著敵人的面說出攻敵的計劃,愚蠢是由他的驕狂造成的。一個人有沒有城府,能不能作大,關鍵看他能不能在成績面前把持的住。有人腰纏萬貫,但永遠不露聲色,有人稍有收獲,就喜形于色,做人的深度和發(fā)展的前景判然有別。
曾有一個“影后”之稱的明星生活驕奢淫逸,為人驕橫跋扈,絲毫不知收斂隱藏,積怨無數(shù),結果被抓住把柄,身陷牢獄、身敗名裂。另有一個號稱“中國第二首富”的人自負狂妄、玩弄政治、口無遮攔,結果惹出眾多麻煩,一落千丈,正象有人對他評論的:“政治是你玩的嗎?”。做人不易、作官兇險、作富豪更加危險,“高處不勝寒”,是因為高處的人極易自滿大意,極易輕視對手輕視危機,而且極易招致他人的怨尤妒羨,如果不時時刻刻有那種如臨深淵、如履薄冰的戒懼謹慎心態(tài),那么從高處跌下來結局就會更慘。
楚、魏戰(zhàn)于陘山。魏許秦以上洛,以絕秦于楚。魏戰(zhàn)勝,楚敗于南陽。秦責賂于魏,魏不與。營淺謂秦王曰:“王何不謂楚王曰,魏許寡人以地,今戰(zhàn)勝,魏王倍寡人也。王何不與寡人遇。魏畏秦、楚之合,必與秦地矣。是魏勝楚而亡地于秦也;是王以魏地德寡人,秦之楚者多資矣。魏弱,若不出地,則王攻其南,寡人絕其西,魏必危?!鼻赝踉唬骸吧??!币允歉娉3鯎P言與秦遇,魏王聞之恐,效上洛于秦。
楚、魏兩軍在陘山交戰(zhàn)。魏國答應把上洛之邊送給秦國,以此斷絕秦楚聯(lián)合。后來魏國取勝,楚軍在南陽戰(zhàn)敗了。這時秦國向魏國索取上洛這塊土地,魏國卻不給。秦臣營淺對秦王說?!按笸鯙槭裁床粚Τ跽f,魏國曾經(jīng)答應送給我土地,如今他們取勝了,魏王卻背叛我。楚王何不與我會盟一次。如能會盟:魏國害怕秦楚聯(lián)合,一定會把土地送給我們秦國的。這樣魏國雖然戰(zhàn)勝了楚國卻把土地丟失在秦國;這也就等于楚王把魏國的土地恩賜給了秦國,將來秦國醮報楚國的資財一定更多。魏國軟弱,如果他們不交出土地,那么大王去進攻他們的南部,我們去截斷他們豹西部,魏國就必遭滅亡。”秦王說:“對。”于是派人把這番話告訴了楚王。楚王也明顯述表示要與秦蓬聯(lián)合,魏王聽到這事之后十分恐慌,便主動把上洛送紿了秦國。
楚使者景鯉在秦,從秦王與魏王遇于境。楚怒秦合,周最為楚王曰:“魏請無與楚遇而合于秦,是以鯉與之遇也。弊邑之于與遇善之,故齊不合也?!背跻虿蛔锞磅幎轮?、秦。
楚國的使者景鯉正住在秦國,跟從秦王和魏王在邊境上討論聯(lián)合的問題。楚王對景鯉同秦園討論聯(lián)合的事感到很氣憤,周最便為秦國去對楚王說:“魏國請求不和楚國聯(lián)合而只同秦國聯(lián)合,因此景鯉才同我們一起討論聯(lián)合的問題。至于周室對于你們和秦魏聯(lián)合那是很高興的,因此齊國產(chǎn)生疑慮而沒有同你們協(xié)合起來?!背跻虼藳]有怪罪景鯉,并且很感激周室和秦國。
楚王使景鯉如秦??椭^秦王曰:“景鯉,楚王使景所甚愛,王不如留之以市地。楚王聽,則不用兵而得地;楚王不聽,則殺景鯉,更不與不如景鯉留,是便計也。”秦王乃留景鯉。
景鯉使人說秦王曰:“臣見王之權輕天下,而地不可得也。臣來使也,聞齊、魏皆且割地以事秦。所以然者,以秦與楚為昆弟國。今大王留臣,是示天下無楚也,齊、魏有何重于孤國也。楚知秦之孤,不與地,而外結交諸侯以圖,則社稷必危,不如出臣?!鼻赝跄顺鲋?/p>
楚懷王派景鯉到秦國去。有人對秦王說:“景鯉是楚王所喜愛的大臣,大王不如把他扣留下來,用他去換取楚國的土地。如果楚王答應了,那么我們不用兵力就能取得土地;如果楚王不答應,那么我們就把景鯉殺掉,再和才能不如景鯉的人打交道,這可是一舉兩得的計謀。”秦王于是扣留了景鯉。
景鯉讓人給秦王傳話說:“我預見到大王的權勢將被天下人所輕賤,并且土地也不可能得到。我剛要出使的時候,聽說齊、魏兩國都打算割讓土地來事奉秦國。之所以這樣,是因為秦園與楚國是兄弟之邦。如今大王扣留我,這就在天下諸侯中顯示出秦國失去了楚國的邦交,齊國和魏國又怎么會尊重孤立無援的國家。當楚國知道秦國處于孤立之中,壞但不會送給土地,而且還會在外邊結交諸侯來圖謀秦國的,那秦國必然危險了,我看不如把我放出去?!鼻赝踹@才放了景鯉。
秦王欲見頓弱,頓弱曰:“臣之義不參拜,王能使臣無拜,即可矣。不,即不見也。”秦王許之。于是頓子曰:“天下有其實而無其名者,有無其實而有其名者,有無其名又無其實者。王知之乎?”王曰:“弗知。”頓子曰:“有其實而無其名者,商人是也。無把銚推耨之勢,而有積粟之實,此有其實而無其名者也。無其實而有其名者,農夫是也。解凍而耕,暴背而耨,無積粟之實,此無其實而有其名者也。無其名又無其實者,王乃是也。已立為萬乘,無孝之名;以千里養(yǎng),無孝之實?!鼻赝蹉H欢?/p>
頓弱曰:“山東戰(zhàn)國有六,威不掩于山東,而掩于母,臣竊為大王不取也?!鼻赝踉唬骸吧綎|之建國可兼與?”頓子曰:“韓,天下之咽喉;魏,天下之胸腹。王資臣萬金而游,聽之韓、魏,入其社稷之臣于秦,即、韓魏從。韓、魏從,而天下可圖也。”秦王曰:“寡人之國貧,恐不能給也?!鳖D子曰:“天下未嘗無事也,非從即橫也。橫成,則秦帝;從成,即楚王。秦帝,即以天下恭養(yǎng);楚王,即王雖有萬金,弗得私也。”秦王曰:“善。”乃資萬金,使東游韓、魏,入其將相。北游于燕、趙,而殺李牧。齊王入朝,四國必從,頓子之說也。
秦政王想召見頓弱,頓弱說:“臣有一種壞習慣,就是對君王不行參拜之禮。假如大王能特許免我參拜之禮,可見大王,否則,臣拒不見王。”秦王答應了他的條件。頓弱入見,對秦王說:“天下有有實無名之人,有有名無實之人,還有無名無實之人,大王可知?”秦王說:“寡人不知?!鳖D弱漸漸挑明:“有實無名指的是商人,不用耕作勞工苦,卻積粟滿倉;有名無實是指農夫,冒著春寒開耕,頂著烈日耘田,卻戶無積粟;而無名無實的,則是指大王您,身為萬乘之尊,卻無孝親之名;坐擁千里,卻無孝親之實?!鼻赝醣唤伊藗蹋挥傻貌淮笈?。
頓弱卻自顧自說了下去:“大王以赫赫之威權,不能制住山東六國,卻將威權施加于母后,囚禁她,臣私下認為,大王這樣做不妥?!鼻赝趵@開話題說:“你看寡人能否吞并六國嗎?”頓弱說:“依形勢而論,韓國扼天下之咽喉,魏國處天下之胸腹。大王若肯以萬金之資,臣愿東往韓、魏,策動兩國執(zhí)政之臣聽命于大王,從而使兩國臣服,然后可圖天下?!鼻赝跬仆械溃骸肮讶藝?,恐怕無萬金之財以資先生東游韓、魏?!鳖D弱說:“如今天下戰(zhàn)亂紛紛,諸侯不是締結合縱之約,就是采取連橫之策。連橫有利于秦,合縱有益于楚。秦一旦成為帝王,即富有天下,區(qū)區(qū)萬金又有何足道!如果楚國成就了霸業(yè),大王擁有萬金又有何用?”秦王深以為然,資以萬金,令頓弱游說韓、魏,籠絡兩國主政之臣。頓弱到燕、趙之后,施行反間之計,除掉趙將李牧。后來齊王建入秦,燕、趙、魏、韓四國都歸附于秦國,這些都是頓弱游說的結果。
頃襄王二十年,秦白起拔楚西陵,或拔鄢、郢、夷陵,燒先王之墓。王徙東北,保于陳城。楚遂削弱,為秦所輕。于是白起又將兵來伐。楚人有黃歇者,游學博聞,襄王以為辯,故使于秦。說昭王曰:“天下莫強于秦、楚,今聞大王欲伐楚,此猶兩虎相斗而駑犬受其弊,不如善楚。臣請言其說。臣聞之:‘物至而反,冬夏是也。致至而危,累棋是也?!翊髧匕胩煜?,有二垂,此從生民以來,萬乘之地未嘗有也。先帝文王、莊王、王之身,三世而不接地于齊,以絕從親之要。今王三使盛橋守事于韓,成橋以北入燕。是王不用甲,不伸威,而出百里之地,王可謂能矣。王又舉甲兵而攻魏,杜大梁之門,舉河內,拔燕、酸棗、虛、桃人,楚、燕之兵云翔不敢校,王之功亦多矣。王申息眾二年,然后復之,又取蒲、衍、首垣,以臨仁、平兵、小黃、濟陽嬰城,而魏氏服矣。王又割濮、磨之北屬之燕,斷齊、秦之要 ,絕楚、魏之脊。天下五合、六聚而不敢救也,王之威亦憚矣。王若能持功守威,省攻伐之心而肥仁義之誡,使無復后患,三王不足四,五伯不足六也。
“王若負人徒之眾,材兵甲之強,壹毀魏氏之威,而欲以力臣天下之主,臣恐有后患。《詩》云:‘靡不有初,鮮克有終?!兑住吩唬骸ζ湮??!搜允贾?,終之難也。何以知其然也?智氏見伐趙之利,而不知榆次之禍也;吳見伐齊之便,而不知干隧之敗也。此二國者,非無大功也,設利于前,而易患于后也。吳之信越也,從而伐齊,既勝齊人于艾陵,還為越王禽于三江之浦。智氏信韓、魏,從而伐趙,攻晉陽之城,勝有日矣,韓、魏反之,殺智伯瑤于鑿臺之上,今王妒楚之不毀也,而忘毀楚之強魏也。臣為大王慮而不取?!对姟吩疲骸笪溥h宅不涉?!瘡拇擞^之,楚國,援也;鄰國,敵也?!对姟吩疲骸擞行模桠舛戎?。躍躍毚兔,遇犬獲之。’今王中道而信韓、魏之善王也,此正吳信越也。臣聞,敵不可易,時不可失。臣恐韓、魏之卑辭慮患,而實欺大國也。此何也?王既無重世之德于韓、魏,而有累世之怨矣。韓、魏父子兄弟接踵而死于秦者,百世矣。本國殘,社稷壞,宗廟隳,刳腹折頤,首身分離,暴骨草澤,頭顱僵仆,相望于境;父子老弱系虜,相隨于路;鬼神狐祥無所食,百姓不聊生,族類離散,流亡為臣妾,滿海內矣。韓、魏之不亡,秦社稷之憂也。今王之攻楚,不亦失乎!是王攻楚之日,則惡出兵?王將藉路于仇讎之韓、魏乎!兵出之日而王憂其不反也,是王以兵資于仇讎之韓、魏。王若不藉路于仇讎之韓、魏,必攻陽、右壤,隨陽、右壤,此皆廣川大水,山林溪谷不食之地,王雖有之,不為得地。是王有毀楚之名,無得地之實也。且王攻楚之日,四國必應悉起應王。秦、楚之構而不離,魏氏將出兵而攻留、方與、銍、胡陵、碭、蕭、相,故宋必盡。齊人南面,泗北必舉。此皆平原四達,膏腴之地也,而王使之獨攻。王破楚于以肥韓、魏于中國而勁齊,韓、魏之強足以校于秦矣。齊南以泗為境,東負海,北倚河,而無后患,天下之國,莫強于齊。齊、魏得地葆利,而詳事下吏,一年之后,為帝若未能,于以禁王之為帝有余。夫以王壤土之博,人徒之眾,兵革之強,一舉眾而注地于楚,詘令韓、魏,歸帝重于齊,是王失計也。
“臣為王慮,莫若善楚。秦、楚合而為一,臨以韓,韓必授首。王襟以山東之險,帶以河曲之利,韓必為關中之候。若是,王以十成鄭,梁氏寒心,許、鄢陵嬰城,上蔡、召陵不往來也。如此,而魏亦關內侯矣。王一善楚,而關內二萬乘之主注地于齊,齊之右壤可拱手而取也。是王之地一任兩海,要絕天下也。是燕、趙無齊、楚,無燕、趙也。然后危動燕、趙,持齊、楚,此四國者,不待痛而服矣。”
楚襄王二十年,秦將白起攻陷楚國的西陵,另一支秦軍攻陷鄢、郢、夷陵,放火焚燒楚國先君的陵墓,頃襄王被逼遷都于東北的陳城,以存社稷。楚自此而日漸削弱,為秦所輕。不久,白起又率軍伐楚。
楚國有個名叫黃歇的人,游學各地,博學多聞,楚襄王認為他是大辯之才,于是派他出使秦國,以游說秦王。黃歇到秦國后對秦昭王說:“天下諸侯實力,以秦、楚為最,如今聽說大王想要伐楚,臣以為這樣無異于兩虎相爭、最終說不定會讓呆滯的獵犬占了便宜,大王倒不如與楚修好。臣請求說說其中的緣由。
臣聽人這樣說:‘物極必反,正如冬夏相替;安極而危,好比堆疊棋子?!缃袂貒鴵?jù)有天下半數(shù)土地,西北兩方俱達到極邊遠之境,有史以來,沒有哪個大國能與秦比肩而立。從先帝孝文王、莊襄王,到大王共歷三代,從未忘記開疆拓土以求與齊接壤共邊,從而切斷諸侯合縱抗秦的交通之道。大王多次派盛橋到韓國擔任監(jiān)國要職,盛橋不負所托,并北燕之地入秦國,這樣大王不用勞師動眾,不用吹灰之力拓地百里。大王又發(fā)兵攻魏,封鎖大梁城,占領河內,攻取南燕、酸棗、虛、桃人等地,楚、燕兩國軍隊只是作壁上觀,不敢與秦軍交鋒,大王之功也算不小了。此時假如大王能休兵兩年,再出兵攻取蒲、衍、首垣,兵臨仁、平丘,那么小黃、濟陽之地將不戰(zhàn)而降,魏氏俯首臣服。大王再割濮、磨以北之地與燕,加以拉攏,則掌握齊秦間的通道,斬斷楚魏之間的聯(lián)系,這樣一來,山東諸國即使結聚聯(lián)盟,也無法挽救其危亡的命運了。眼下大王威名正盛,倘能守成功業(yè),停止攻伐而施行仁義,不僅免除后患,而且那‘三王’就不愁變成“四王”,而五霸也不難變成‘六霸’了。
反之,如果大王倚仗兵威,乘著擊敗魏國的余銳威服天下諸侯,臣擔心秦國自此后患無窮。《詩經(jīng)》是這樣說的:‘凡事都有一個很好的開始,卻少有圓滿的結局?!兑捉?jīng)》中也有類似的例子:‘狐貍涉水過河,開始時小心翼翼,生怕弄濕了尾巴,可是由于多種原因,到達對岸時還是把尾巴弄濕了?!@些都說明了始易終難的道理。憑什么斷定事理必然如此呢?有事實可據(jù)。智伯只看到攻打趙國很有利,可惜卻沒有注意到榆次之禍,吳王發(fā)現(xiàn)攻打齊國有利可圖,可惜料不到有干遂之敗。這兩個國家都曾戰(zhàn)功赫赫,只是由于貪圖眼前利益,最終不免滅國亡身。吳王相信越國,放心地全力攻齊,取得了艾陵大捷,勝利歸來卻被越王擒殺于三江之浦;智伯輕信韓、魏,與之合力攻趙,圍攻晉陽,不料大勝在即,韓、魏兩軍陣前倒戈殺智伯于鑿臺之上。如今大王念念不忘滅掉楚國,卻沒有注意到楚國的覆滅會增強魏國的實力。臣因而替大王深感憂慮?!对娊?jīng)》中說:‘有威望的大國,不必征戰(zhàn),自能懷敵附遠?!源藖砜?,地處僻遠的楚國應當是秦國的盟友,鄰近之國方是肘腋之患。
《詩經(jīng)》中又說:‘別人有害我之心,我應時刻提防,再狡猾的兔子,也躲不過獵犬的追捕?!缃翊笸鯙轫n、魏所惑而加以親信,無異于吳王輕信越國,到頭來后悔莫及。臣聽說:‘敵人不可輕視,時機不容錯過。’臣認為韓、魏兩國是擔心亡國滅族才卑躬屈膝臣服于大王的,并非真心臣服,為什么積怨甚深,韓、魏兩國人民的父子兄弟,歷代死于秦人手中的不可勝數(shù),國家殘破,宗廟坍塌,百姓被剖腹毀容,身首異處,暴尸于荒野,觸目可見,而被擄掠押送的,相隨于路。鬼神無人供奉,而百姓無法生存,淪落為別人奴仆臣妾的,遍布諸侯各國。韓、魏不亡,秦國則永難安忱無憂,此時大王卻全力攻楚,難道不是大大的失策嗎?
何況大王出兵伐楚,將取道何處呢?大王不會向仇敵韓、魏借道吧?恐怕出兵之日,大王就開始擔憂能否再回秦國了。借道兩國,無異于大王把大批兵馬拱手贈與韓、魏。如果大王不向兩國借道,那只能攻打楚國隨陽、右壤。而隨陽、右壤都是高山大河、森林溪谷,人煙稀少,大王即使占有這些地方,又有什么用?徒有滅楚之名,而無得地之實。
況且大王攻打楚國之時,齊、趙、韓、魏四國勢必乘虛而入。秦兵陷于楚戰(zhàn),無暇他顧,魏國必定攻取留、方與、胡陵、碭、蕭、相等地,宋國故地盡屬于魏。齊國南下攻取泗北之地,大王出兵擊潰楚國,不料讓他人坐收漁人之利,既擴張了韓、魏國土,又增強了齊國實力。韓、魏兩國強大起來,就會與秦分庭抗禮。而齊國以泗水為西境,東臨大海,北靠黃河,再無后顧之憂,將成為諸侯中的最強者。齊、魏獲得土地保有利益,再加上官吏的悉心治理,一年之后雖然尚無能力稱帝,但有足夠的力量阻攔大王建號稱帝。以大王疆土之廣,民眾之多,兵革之強,出兵與楚國結怨,反倒讓韓、魏支持齊王稱帝,這是大王失策之處。
臣誠心為大王考慮,最好是和楚國言歸于好,和睦相處。秦楚一體,兵臨韓境,韓必俯首稱臣。大王據(jù)定崤山之險,保有河曲之利,韓國必然成了替秦伺察天下諸侯動靜的吏屬。這時大王以十萬大兵進逼鄭地,魏國必然震恐,許和鄢陵兩城馬上會閉城自守,上蔡、召陵都不和魏國往來。這樣,魏國也就成為秦在東方的偵察官。大王一旦與楚國修好,韓、魏兩國自會戮力攻齊,齊國右方的土地大王就垂手可得。這時秦之土地,自西海至東海,橫絕天下。燕、趙與齊、楚相互隔絕,然后加以脅迫,四國不待出兵攻打,便會臣服于秦?!?/p>
黃歇果然是個大辯之才,向秦昭王說明了秦國攻楚的弊端和不攻楚的好處。旁征博引、鋪陳排比,用極具感染力的語言說明為了能夠妨止“靡不有初,鮮克有終”、始易終難的結局,為了妨止韓魏借隙襲秦和齊國乘機坐大的危險,秦楚應該聯(lián)手,建立合作伙伴關系。如此才能征服其他五國,雄踞天下。不管后來的歷史如何發(fā)展,黃歇的外交雄辯畢竟能自圓其說、收到了暫時抑制秦國攻楚步伐的效果。
在先秦戰(zhàn)國時代,《詩經(jīng)》《易經(jīng)》是當時最有權威性的經(jīng)典,如果引用這些典籍上的話語,自然具有無可辯駁的真理性。外交家黃歇有三個地方引用經(jīng)典。第一個地方用《詩經(jīng)》《易經(jīng)》的話語揭示了始易終難這樣一個在自然界、社會界都通用的公理,意在叫秦王見好就收。第二個地方用《詩經(jīng)》說明有王道仁義的國家能懷敵附遠,意在叫秦國以仁義對待楚國。第三個地方用《詩經(jīng)》說明秦國要提防韓魏、而不要來對付楚國。引用經(jīng)典既顯得有文化韻味,又具有說服力。所以我們要在說話、論辯時不要忘記引用經(jīng)典之妙。
古代外交家很早就注意到地緣政治,從每個國家在天下的分布和各個國家相鄰位置,來決斷國家的利害所在、動向如何。秦國統(tǒng)一天下,也是悟透了地緣政治學的奧秘才按部就班、有步驟有計劃的消滅了六國。如果想維護楚國的利益,只有從地緣政治出發(fā),指出只有秦楚兩個大國聯(lián)合,秦國才有最大的利益,其他六國才會臣服秦國,只有此說才能挽救瀕臨滅亡的楚國。
或為六國說秦王曰:“土廣不足以為安,人眾不足以為強。若土廣者安,人眾者強,則桀、紂之后將存。昔者趙氏亦嘗強矣。曰趙強何若?舉左案齊,舉右案魏,厭案萬乘之國,二國,千乘之宋也。筑剛平,工無東野,芻牧薪采莫敢窺東門。當是時,衛(wèi)危于累卵,天下之士相從謀曰:‘吾將還其委質,而朝于邯鄲之君乎!’于是天下有稱伐邯鄲者,莫不令朝行。魏伐邯鄲,因退為逢澤之遇,乘夏車,稱夏王,朝為天子,天下皆從。齊太公聞之,舉兵伐魏,壤地兩分,國家大危。梁王身抱質執(zhí)璧,請為陳侯臣,天下乃釋梁。郢威王聞之,寢不寐,食不飽,帥天下百姓,以與申縛遇于泗水之上,而大敗申縛。趙人聞之至枝桑,燕人聞之至之格道。格道不通,平際絕。齊戰(zhàn)敗不勝,謀則不得,使陳毛釋劍掫,委南聽罪,西說趙,北說燕,內喻其百姓,而天下乃齊釋。于是夫積薄而為厚,聚少而為多,以同言郢威王于側紂之間。臣豈以郢威王為政衰謀亂以至于此哉?郢為強,臨天下諸侯,故天下樂伐之也?!?/p>
有個人從六國的利益角度游說秦王說:“國土遼闊不足以永保安定,人民眾多不足以逞強恃能。如果認定土地廣闊可永享太平,人民眾多可長盛不衰,那么夏舛、商紂的后代便能世襲為君。過去趙氏盛極一時,東可以震懾齊國,西可以壓制魏國,除了這兩個萬乘大國,還困住宋國。趙人筑起剛平城,使得衛(wèi)都東門幾乎沒有郊野,衛(wèi)人連放牧打柴都不敢邁出東門。其時衛(wèi)國岌岌可危。這時天下游說之士相與謀劃說:‘如今趙國大有威服天下的氣勢,若不及早有所作為,頃刻之間便危及自身,試問我們又怎甘心質子邯鄲,向趙氏俯首稱臣?’于是有人倡議攻打趙國,諸侯便群起而應。晚上才發(fā)出命令,次日清早就行動起來。
魏惠王出兵攻破邯鄲,在逢澤這個地方主持諸侯會盟,他乘坐夏車,自稱夏王(隱然自詡為中原之主),率領諸侯朝見周天子。迫于威勢,諸侯們不敢不從。
齊侯聽說這回事后,出兵討伐魏國。魏國喪師失地,瀕于危亡。魏惠王不得已,帶上重禮向齊侯請罪,表示愿意俯首稱臣。諸侯們這才停止對魏國的打擊。
可是楚威王聽到齊侯有開始稱霸就寢食難安,便統(tǒng)率各路諸侯與齊將申縛大戰(zhàn)于泗水之上,大敗齊軍。趙人乘勢占領枝桑,燕人則出兵攻占了格道,隔絕齊國平際之途。齊國欲戰(zhàn)不能,欲謀不得,只好以陳毛為使,南下請罪于楚王,同時對趙、燕兩國好言相求,在國內安撫人民,這樣天下諸侯才放棄對齊的窮追猛打。
積薄漸厚,積少成多,楚威王漸漸得勢,又成為眾矢之的。這難道是因為楚威王政治腐敗、謀略失誤嗎?這是因為楚王好勇逞強、妄自尊大??!”
說客依次說出霸主們的次序:趙王——魏惠王——齊侯——楚威王,總結出各國稱霸更替的規(guī)律,揭示出凡是稱霸者必是一時的、必有人代替的必然性,說明各國逞強出頭、野心勃勃就會招致他國的妒羨怨恨、討伐攻擊的事實。
在人類歷史和當今國際上,想作全球霸主、世界領袖的國家元首也不少,但他們沒有一個得到好下場,原因就在于招惹眾怒、群起而攻之。
說客說理清楚、邏輯分明,用歸納、舉例法將史實一件一件擺在前面,其中的道理就不言自明。
中國人一向把謙虛、內斂作為做人的第一美德,民間有“萬事不要強出頭”“槍打出頭鳥”等諺語,成熟的人一定不是鋒芒畢露、處處爭強好勝之人。因為強出頭容易招人怨恨和攻擊,你的生活和工作就到處受掣肘、非難,你不但難以可持續(xù)發(fā)展,而且還有可能身敗名裂。所以在人群中稱霸、好為人師、好為領袖的人,他實際上危機叢生、覆亡在即。我們要以平常心對待功名,畢竟一切皆是過眼云煙。“江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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