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漢靈帝時期,人們愛好和練習(xí)書法蔚然成風(fēng)。特別是這時開始流行的一種新書體——草書,更加引人注目,大家爭相效仿。出生名門望族的張芝,不慕功名,潛心書法。朝廷屢次征召他出來做官,他都不肯,故當(dāng)時人稱“張有道”。他也特別喜歡草書。其父張奐為方便他與弟弟張昶練習(xí)書法,專門打造了石桌、石凳,置于池塘邊上,從此兄弟二人臨池學(xué)書。張芝甚至把家中的衣帛也都拿來,先在上面練字,然后再拿去煮洗。長此以往,那池塘里的水都變黑了,張芝終于贏得了書法史上的“草圣”美名,此池后人便稱之為墨池。
可見,草書早在東漢時期就已經(jīng)成熟了,我們看到的《居延漢簡》中的簡牘有一些便是用草書寫就的;東漢章帝時的杜操更是以草書名家,他寫的章草“若霜林無葉,瀑水迸飛?!保f誕語)。而那時楷書尚在孕育之中,直到魏晉時期才發(fā)展成熟。但是,人們往往認(rèn)為先有楷書,再有行書,最后產(chǎn)生了草書;學(xué)習(xí)書法要循序漸進,先學(xué)楷書,再學(xué)行書,最后再寫草書,水到渠成。我認(rèn)為,這是錯誤的。這種誤解大概是源于宋代蘇軾,因為他曾經(jīng)說過:“今世稱善草書者或不能真、行,此大妄也。真生行,行生草。真如立,行如行,草如走,未有未能行立而能走者也。”他說的“真書”就是指楷書、今隸、正書。
其實,真書和草書從屬于兩種不同的書法系統(tǒng),兩者是并列關(guān)系而不是從屬關(guān)系。草書如同蜜蜂釀蜜一樣,從各種書體中取其精華,然后自成一體;而真書則是直接從隸書中脫胎而出,而后成規(guī)矩方圓。
東漢 張芝《冠軍帖》(傳)
以簡省筆畫、快捷潦草、隨意書寫為特征的草書,十分古老,幾乎與其它各種書體相伴而生:篆書中有草篆、隸書中有草隸、簡帛中有草體,而行書其實就是楷書的草寫。不僅結(jié)體字形上草書是各種書體簡省筆畫、潦草書寫的結(jié)果,而且筆法上也是熔各種書體的筆法于一爐,可以以篆入草、以隸入草、以楷入草、以碑入草。
孫過庭《書譜》中明確指出真書與草書的不同:“真以點畫為形質(zhì),使轉(zhuǎn)為情性;草以點畫為情性,使轉(zhuǎn)為形質(zhì)。草乖使轉(zhuǎn)不能成字,真虧點畫,猶可記文?!闭鏁c草書有如此大的差別,甚至截然相反,這樣怎么能練好了楷書、行書,然后就能寫好草書呢?我在一些書法大賽的作品評審中經(jīng)??吹剑行┤丝瑫?、行書寫得很好,但是草書完全是信手涂鴉,或者寫得磕磕絆絆,像個學(xué)步的孩子。一些書法展覽中,篆、隸、碑、楷和行書作品精彩紛呈,但是好的草書寥若晨星。許多人甚至有的書法名家,像寫篆隸那樣慢慢揉磨作草,完全忘記了“草貴流而暢”(孫過庭《書譜》),他們拖筆而行,線條輕浮,綿柔盤繞,軟弱無力,姑且稱之為“面條體”。
唐 張旭《斷字千字文》:讀玩市,寓目囊箱,屬耳
明代韓道亨《草訣百韻歌》開篇就說:“草圣最為難,龍蛇競筆端?!钡拇_,寫草書自古為難,我認(rèn)為其難有五:
一是難在結(jié)字。草書是解散楷(隸)書字體而變通用筆,簡省筆畫,然后重新組合成的一種字體,生成自己的結(jié)字規(guī)則,字與字之間差異,往往只是因某個筆畫的長短、轉(zhuǎn)折上的些微不同,正所謂“差之毫厘而謬之千里”。而且,草書結(jié)字造型忌諱平淡,志在新奇,故一定要有奇姿,如“夏云奇峰”方為高妙。所以,草書常常字勢奇崛、形態(tài)夸張,甚至變形,不主故常;字形講究開合、大小、正斜等等變化,時常出人意料。
二是難在用筆。寫草書需綜合運用平移、提按、使轉(zhuǎn)、絞動、釁衄、賊毫等各種筆法技巧,更熔篆、隸、楷、碑各體的筆法于一爐,變化多端。它可以篆入草,中鋒行筆,如錐畫沙;亦可以隸入草,逆入平出,起伏變化;更能以楷入草,“作草如真,點畫分明”。故而它是對書家用筆功夫的極限挑戰(zhàn),要求書法用筆非精熟不可。唐代書法評論家張懷瓘將王羲之草書與張芝比較后說:“然剖析張公之草,而濃纖折衷,及愧其精熟。”王羲之寫草書沒有張芝“臨池習(xí)書,池水盡墨”的功夫,當(dāng)然不夠精熟。
唐 懷素《大草千字文》
三是難在流暢。孫過庭《書譜》在總結(jié)書法各體的審美特質(zhì)時指出:“篆尚婉而通,隸欲精而密,草貴流而暢,章務(wù)簡而便。”可見,筆勢和筆姿的流暢迅疾是草書最本質(zhì)的審美特征,是草書不同于正書(篆、隸、楷)的節(jié)奏韻律。中國書法追求的審美理想就在于“飛動”“活脫”,即所謂“孤蓬自振”“驚沙坐飛”。這是書法家通過字形、筆墨和點畫線條所表現(xiàn)出的生命感。草書書寫時的提按轉(zhuǎn)折,牽連映帶都在瞬間完成,哪怕是行筆中的短暫的頓挫停蓄,也是要做到靜中的動。若行筆沒有速度,便沒有奔放流動的氣勢。而要駕馭如此流暢的筆法,并且做到主筆重而次筆輕,“作草如真”,其難度如同賽車。
四是難在法度。草書看似汪洋恣肆,走筆飛快,但是又點畫中規(guī)入矩,線條富有質(zhì)感,作草如真,絕非是信手涂鴉?!伴L短分知去,七紅即是袁”(《草訣歌》),筆畫些許的長短、大小,便可能錯成另外一字;更何況又有許多相同的草寫筆畫卻可以替代很多不同的偏旁部首,需要書家常習(xí)銘記。這是草書特有的法度,要熟練地掌握它其難度如同在鋼絲上跳舞。
明 祝允明《將進酒》
五是難在章法。書法起源于日常實用書寫,字的排列從上到下,有著幾乎垂直的中軸線。這種整齊的章法分布,都是為了書寫內(nèi)容的可讀性。無論是甲骨文、金文、小篆,還是隸書、楷書、行書的章法都是如此。雖然小草的章法并沒有突破這種規(guī)整的章法,但是大草(狂草)為了追求一種渾然天成整體效果,字形或大或小,字勢或傾左、或斜右;每行字排列的中軸線往往成了左右搖擺的曲線,或者成為斜線;字與字之間穿插揖讓、左沖右突,仿佛如萬泓泉水隨地涌出,汩汩滔滔,隨物賦行。這種章法構(gòu)成被稱之為“滿幅章法”,它代表著書法章法的至高境界。而要創(chuàng)造這種看似隨心所欲、自然而然的章法,卻要求書家在快速的書寫中能夠把握全局,隨機應(yīng)變,匠心獨運。
六是難在性情。草書是書家個性的充分張揚,是內(nèi)在激情的自由抒發(fā)。所以,它常常突破既定的規(guī)矩方圓。若非性情中人還可以寫篆、寫隸、寫楷,甚至行書,但是斷難寫好草書特別是狂草。草書是最能體現(xiàn)祝枝山主張的“功性兩見”的書體,是“酒神精神”的突出代表。草書家往往是要“飲酒使性”,如張旭、懷素、賀知章、祝枝山等等都是如此;縱然不是善飲或者不飲酒者,例如黃庭堅也需得“江山之助”,即由外物感發(fā)而激發(fā)書家內(nèi)心的性靈。所以,寫好草書需要天賦和靈感,書寫時興意勃發(fā)、物我兩忘、任情恣性,方能出神入化。所以,從某種程度上說,草書是天才的藝術(shù)。
明 徐渭《海棠詩軸》
正因為草書至難,所以在各種書體中唯有草書高妙者可以稱“草圣”。寫好草書它既要天賦的性情,又要有勤奮練就的精熟,兩者缺一不可。古往今來的楷書大家多不善草書,因為往往受制于楷書語境理念的羈絆,不能任情縱筆。所以我認(rèn)為,寫好篆、隸、楷書對于寫草書有一定的基礎(chǔ)性作用,但兩者并無必然聯(lián)系。這就像普通話與粵語,兩者是完全不同的語系。你就是把粵語說得飛快,它也不會變成普通話。所以,你要寫草書,就應(yīng)當(dāng)忘掉楷書的規(guī)矩方圓,完全進行入草書的語境系統(tǒng)。
王世國《大理行》(楊俊華):“云飛云舞任天然,花漾花香漫古滇。洱海蒼山藏雪月,遠方詩意最清甜?!?/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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