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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堯臣是北宋著名詩人,歐陽修等對他有高度評價,稱其詩窮而后工,其詩風格也歷來被認為“閑遠古淡”。但梅詩中不時發(fā)出的怨怒之音卻被人忽視,這主要是出于對社會現(xiàn)實的強烈不滿和懷才不遇的滿腔悲憤。
守舊派雖然對范仲淹的政治改革竭力反對,但對其人品卻從無微詞;令人吃驚的是:以政治態(tài)度而論基本上屬于改革派的梅堯臣卻對范仲淹進行了不遺余力的人身攻訐。
范仲淹恪守“無怨惡于一人”的處世交友原則,體現(xiàn)了政治家的寬廣胸懷和人格魅力。
范梅約始識于天圣九年(1031),時年三月,仲淹由通判河中府調(diào)官陳州,有可能路過洛陽,當時梅堯臣任河南主簿。仲淹歿后,堯臣有挽歌憶及云:“京洛同逃酒”。其相識有可能乃堯臣妻兄謝的介紹,他與范仲淹同科進士及第。
景祐元年(1034),范仲淹因諫廢郭皇后事被貶知睦州,于正月到任;堯臣是年八月任睦州屬縣建德縣令,仲淹于是年六月改知蘇州,未必有機會見面。但堯臣有《聚蚊》、《清池》等詩,反映了廢后風波,對范仲淹寄以深切同情。
是年四月,范仲淹建嚴子陵祠堂,并寫下《桐廬郡嚴先生祠堂記》。梅堯臣讀后,有《讀范桐廬述嚴先生祠堂碑》詩,其卒章云:“欲以廉貪夫,又以立懦士。千載名不忘,休哉古君子?!贝嗽姲l(fā)明仲淹《祠堂記》“使貪夫廉,懦夫立,是有大功于名教也”之意,證明兩人政見、意趣完全一致。同年,堯臣又有《僧可真東歸因謁范蘇州》詩,有云:“誰愛杼山句,使君應姓韋。”喻仲淹為唐代名詩人韋應物,其傾倒之情溢于言表。
景祐三年,范仲淹落職知饒州,歐陽修等三人相繼論救而被貶。這一事件,被稱為“景祐黨爭”。時任建德知縣的梅堯臣,義無反顧地舉起了正義之筆,以其特有的形象思維方式寫下了酣暢淋漓的詩作。他的同情和支持顯然在被譽為“四賢”的范仲淹等人一方,何況歐陽修、尹洙還是其在西京結(jié)交的莫逆之交。
他的《猛虎行》直指呂夷簡為“當途食人肉”;其《巧婦》則發(fā)揮政治諷諭詩的功能,表達了他對這場斗爭的態(tài)度。
其《聞歐陽永叔謫夷陵》、《聞尹師魯謫富水》、《寄饒州范待制》等詩,直言不諱地傾訴了他對四賢的贊美:“寧作沉泥玉,無為媚渚蘭”;成為頌揚氣節(jié)觀念的名句,他甚至譽范仲淹為偉大的愛國詩人屈原。
他對范仲淹真是推崇備至,無以復加了。作為回應,已赴知饒州任的范仲淹也寫下了一篇《靈烏賦》,其序云:“梅君圣俞作是賦,曾不我鄙,而寄以為好。因勉而和之,庶幾感物之意,同歸而殊途矣。”
景祐三年六月,范仲淹夫人李氏卒,梅堯臣有《范饒州夫人挽詞二首》,其一云:“蒿里歸魂遠,芝山旅殯新,江邊有孤鶴,嘹淚獨傷神。”其二云:“君子喪良偶,棺哀有余。…….猶應思所歷,入室淚漣如。”
其哀痛之深,溢于字里行間。從“棺”句推測,堯臣這次饒州之行,可能是親臨吊唁。
總之,在1031~1037年的幾年內(nèi),范梅關(guān)系不斷升溫,對雙方而言,度過了一段溫馨的“蜜月”時光。由于政見完全一致,詩文唱酬也留下了文壇佳話。此時當然沒有什么性格差異,與其叔父梅詢情深勝似父子的堯臣,也沒有絲毫顧及梅詢和呂夷簡、夏竦的親密關(guān)系,政治上、思想上的意氣相投成為其友誼的基礎(chǔ)。
不幸的是,隨著歲月的推移,兩人社會地位的懸隔,梅堯臣對范仲淹期望值的破滅,產(chǎn)生了誤會,嫌隙,逐步升級為怨怒,發(fā)展到公開的人身攻擊和誣陷,無所不用其極,乃至仲淹謝世后仍耿耿于懷,憤憤不平。
我們不妨探索一下梅堯臣前后判若兩人的心態(tài)演變過程。
早在寶元元年(1038),堯臣曾作《袷禮頌圣德詩》等三詩投進;次年,又注《孫子》十三篇奏上,可均如石沉大海。堯臣有詩《依韻和李君讀余注《孫子〉》道其心聲:“正議滅烏孫,吾徒誠合進”;那種急于報效國家,博取功名的心情呼之欲出,可惜請纓無路,只能以“尚念有親尊”自我解嘲。
這一年其父梅讓(959~1049)已經(jīng)81歲了??刀ㄔ?1040),西夏軍大舉進犯,屢試不第的梅堯臣已年近不惑(時年39歲),卻功既不成,名又不就。其好友尹洙已應辟召投筆從戎,赴任涇原路經(jīng)略判官,堯臣有《聞尹師魯赴涇州幕》詩為其壯行,有“賢俊多所薦”,“輕車因召見”之句,祝賀之余,未免有壯志難酬的酸澀。
仲淹康定元年出任陜西經(jīng)略安撫副使,在赴任之際,就薦舉和辟召了大批人才為國效勞。其中就有歐陽修,但歐陽修婉言謝絕了,其表面理由是以養(yǎng)親為辭,實際上認為經(jīng)略掌書記掌箋奏文字,頗覺屈才,另一原因是避謗,堅持“同其退不同其進”。
耿直的歐陽修對辟自己為掌書記不屑一顧的同時也明確表示希望能考慮辟用像梅堯臣這樣的優(yōu)秀人才。但范仲淹卻沒有任何表示,于是憤怒的詩人開始發(fā)難了,他寫下了《桓妬妻》一詩,詩末聯(lián)云:“嫉忌尚服美,傷哉今亦無?!泵穲虺冀K于以其特有的方式,開始含沙射影指責范仲淹。
朱東潤先生稱此詩寫于歐陽修馳書范仲淹婉拒辟命之際,極是??刀ǘ?1041)秋后,梅堯臣離京赴監(jiān)湖州鹽稅任,行前,歐陽修邀請同任館閣??钡年懡?jīng)(字子履)作陪替梅堯臣餞行。
席間談到了西線戰(zhàn)事和堯臣的懷才不遇,堯臣大醉,有《醉中留別永叔子履》。
詩云:“談兵究弊又何益,萬口不謂儒者知。酒酣耳熱試發(fā)泄,二子尚乃驚我為?!本坪笸抡嫜裕幻庀蚶嫌寻l(fā)泄對仲淹的不滿,又無奈地自嘲“露才揚己古來惡,卷舌噤口南方馳?!弊允巡鸥叩脑娙?,只能去南方就任為清流鄙薄的監(jiān)稅官以糊口養(yǎng)家。歐陽修亦有詩記這次歡宴,對堯臣的不為時用深表遺憾和同情,也未免流露出對仲淹的不滿。
詩云:“遺編最愛《孫子》說,往往曹杜遭夷芟。關(guān)西幕府不能辟,隴山敗將死可憐。嗟余身賤不敢薦,四十白發(fā)猶青衫。”“遺編”兩句,即指梅注《孫子》,在曹操、杜牧、陳皞?cè)易⒌幕A(chǔ)上頗有發(fā)明。“關(guān)西”句指范仲淹未辟召梅,“隴山句”指任福兵敗好水川。最后兩句指自己有心無力,因為宋制侍從以上官才有薦舉之權(quán),修位卑而不夠資格。末句尤為感人,道出滿腹經(jīng)綸的梅堯臣卻不為舊雨新貴所看重,年已不惑猶然白發(fā)青衫。
我們也不知道,為什么范仲淹不啟用這位對《孫子》頗有研究的天才詩人,而與梅堯臣關(guān)系極為親密的尹洙,又為什么不向仲淹或韓琦推薦堯臣,以他的地位及和韓、范的關(guān)系,完全是有能力這樣做的。
而且,梅堯臣和富弼也有交往,富弼時任右正言、知制誥,后來他和韓琦相繼拜相,不知為何,他們也沒有援手梅堯臣,助其擺脫困境,以致他潦倒終生,這實在是難解之謎。
可以肯定的是:范仲淹在經(jīng)略西事時起就斷絕了與梅堯臣的任何交往,而在此時及以后,他卻和以前的政敵保持了交往乃至詩文唱酬。
范仲淹對梅堯臣的一再攻評保持了沉默,未予答辯,也未向歐陽修及尹洙等提及只字或作任何解釋。這里,我們不能忽視一位關(guān)鍵人物,即堯臣的妻舅,仲淹的同年謝絳(994~1039)的英年早逝,如果他還在世,以他本人的官位就可薦舉堯臣;有他的從中斡旋、轉(zhuǎn)寰,或許梅范關(guān)系的惡化不至于逐步升級。可惜,這也只能是我們一廂情愿地推想了。
慶歷四年(1044),發(fā)生了一起震驚朝野的“奏邸之獄”事件。當時,蘇舜欽和監(jiān)進奏院劉巽,循舊例因賽神召館中同舍聚會,將邸報廢紙賣錢召伎喝酒。與會者王益柔等酒喝多了不免狂歌長嘯,寫詩連周公、孔子也加非議。當時與梅堯臣相識的洪州(治今江西南昌)人李定(字仲求)要求參加,為蘇舜欽拒絕。李定向御史中丞王拱辰密告,王諷屬官魚周詢、劉元瑜等劾奏,仁宗大怒,令開封府鞠治,幸得韓琦論救。蘇舜欽、劉巽仍以“監(jiān)守自盜”的罪名受到勒停、永不敘用的嚴厲處分。
這些新進英銳如王洙、章岷、王益柔、蘇舜欽均得到過范仲淹的薦舉,蘇還是時相杜衍的女婿,王拱辰等得意忘形地說:“吾一舉網(wǎng)盡之矣?!碧K舜欽和歐陽修都清楚地指出這場斗爭的矛頭直指杜衍、范仲淹等,這是保守派向改革派全面進攻的危險訊號。
這場風波發(fā)生的時候,范仲淹正宣撫河東無從論救。直接的后果是:不久杜衍、范仲淹、富弼、韓琦相繼被罷宰執(zhí)外放,標志著曇花一現(xiàn)的“慶歷新政”的無疾而終。
值得注意的是:梅堯臣雖然絕非依違于新舊兩黨的反復之徒,但對解除機政的范仲淹卻積怒未消,仍用“啄木鳥”本事稱其為庸人自擾,對他的攻訐也逐步升級,達到無以復加的地步。《諭烏》詩乃至誅連范子,稱“養(yǎng)子頗似父,又貪噪豺狼?!焙酥穼崳擞譃闊o中生有的誣陷之詞。
《日蝕》詩云:“而今有嘴不能噪,而今有爪不能攻”;實有對仲淹落井下石之嫌,又直斥仲淹引退為明哲保身:“方且省事保爾躬”。
宣告梅范公開決裂的代表作為《靈烏后賦》,指責仲淹“復憎鴻鵠之不親,愛燕雀之來附。既不我德,又反我怒?!薄斑h己不稱,昵己則譽。”對范仲淹的人身攻擊已達無以復加的地步。究其原因仲淹被貶,堯臣大力支持;仲淹顯用,卻未援引堯臣,這正是仲淹一心為公秉性的體現(xiàn)。惱羞成怒的梅堯臣將長期郁郁不得志的原因全歸咎于范仲淹,視如恩將仇報的小人。
一般而言,在悼念死者的文字中多見褒詞,可是范仲淹卒后,梅堯臣有《述哀感舊》挽詞三章,卻仍頗有微詞,其第一首有云:“文章與功業(yè),有志不能成;嘗以躋高位,終然屈大名?!笆敲穼Ψ兜纳w棺論定,顯然有失公允。
第二首曰:“公既參爐冶,予將事蕨薇”,對范未予識拔,造成地位懸隔仍耿耿于懷。第三首:“一出屢更郡,人皆望酒壺,俗情難可學,奏記向來無?!备鞘捌鹋f黨攻范唾余,指范植黨營私,把國家的功名利祿送給阿諛小人。
更令人費解的是:嘉祐三年(1058),即范仲淹去世六年以后,梅堯臣仍對范仲淹不能釋懷,對當日譽范的言行頗感愧悔,其《次韻答黃介夫七十韻》又云:“昔者忤貴勢,悔說烏鳥靈;烏靈反見怒,終恨屈此誠。當時語頗錯,盍呼為大鵬,于茲倘遇之,應解頸頰赪?!泵穲虺歼€寫有《碧云瑕》,遍詆當時名公大臣,攻范尤不遺余力,說“范收群小鼓扇聲勢,又籠有名者為羽翼,故虛譽日馳”;又說范“結(jié)中書吏人范仲尹為族弟”,均為厚誣故人的不實之言,但卻與上舉諸詩如出一轍。
向已逝世的故人潑去污泥濁水,有失忠厚之旨。范仲淹生前故后享有重名,被公認為開一代士風的領(lǐng)袖人物。梅對范的攻評,宋人和后人均不理解。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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