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國文學四大文學名著都是杰出的文學經(jīng)典,因此,我們研究小說寫法,應(yīng)該也可以從中得到啟發(fā)。本文從研究四大名著的開篇文字入手,試圖為讀者展示出這些歷史杰作的寫作套路,為我們繼承傳統(tǒng)提供一些線索。
先來看《水滸傳》開篇:
就金殿上焚起御香,親將丹詔付與洪太尉,即便登程前去。
前面說到,由于《水滸傳》是根據(jù)民間傳聞?wù)矶傻?,因此,作品還是保持了民間傳說的基本形式,“話說”之類,可見一斑。有意思的是,中國古代的文人,大致都有一個時間概念,很多文學作品,都是選擇這樣一種盤古開天地一般地開頭,似乎作者在寫這個稿子的時候就已經(jīng)知道會被后人傳誦,因此,時間概念一定要清楚。這也就養(yǎng)成了幾乎所有的中國的學校,教學生寫作的時候,一定會提到寫作三要素,時間、地點、人物。,這些都是一上來非要說清楚的事情,如果文章開篇沒有這樣的交待,那么這個開篇就不及格了。盡管這也是一種經(jīng)驗的總結(jié),但是,一旦變成這樣一種格式,那么,文章的生機也就成了一個問題。所以,從這個意義上說,古代文存既是一個財富,也是一個包袱。就看你怎么去理解,怎么去運用了。
《水滸傳》的這個開篇我覺得還是寫得非常不錯的,因為,一上來就將水滸的故事發(fā)生的時代背景以及社會氛圍交待了一個清楚,就通過對古代殿堂對民間案件的看法,顯示出在這樣一個扭曲的時代氛圍下,宋江等好漢的謀反實在也是出自無奈,有其合理存在的理由。從這個意義上說,這個開篇既顯得很大很廣,也十分集中精妙,點中要害,開門見山,沒有繞圈子,這恐怕是最為重要的一點。路遙的《平凡的世界》的開篇也是這樣,只不過,路遙是通過對自然景色和氣候的描寫,鋪墊出那個文革即將結(jié)束,改革即將到來的時代的感受。我的看法,今天的文人,似乎沒有古代文人自由,那樣直抒胸臆議論國事的口吻一般不大使用,因為擔心那樣容易招致麻煩,因此,都采用較為隱晦的比喻或者象征手法。但是,不管是直說還是象征,基本的套路還都是一致的,這也是中國文學傳統(tǒng)帶給后人的啟迪。
我再另外說說,《水滸傳》的整個筆法,就其創(chuàng)作的年代看,還是相當口語化的,這一點在那個文言統(tǒng)治一切的年代里,要做到還是很不容易的。當然,口語化生活化最好的還應(yīng)當是《紅樓夢》?!端疂G傳》的一大杰出貢獻在于,他對人物的開掘和塑造,那么多獨有個性的英雄人物,又要寫得個個不同,這一個就是這一個,不能與其他人物重復(fù),這是相當不容易的。史料提供的線索就是那么幾條,但是,作家要去一個個地完成,必須要經(jīng)過大量的分析和篩選,逐步地形成。這么大的工作量就靠作者一個人去完成,那是難以想象的。
《三國演義》的成書時間應(yīng)該是在1390年之后,也就是作者羅貫中六十歲之后,羅貫中,根據(jù)史料記載,關(guān)于羅貫中的祖籍,有好幾種說法,有山西太原說,山東東平說,浙江錢塘說,浙江慈溪說,莫衷一是。山西太原說的人主張,在山西找到了羅貫中生活的根據(jù),而山東東平說的人認為,羅貫中在他的書當中有關(guān)于山東如此詳細的描寫,如果他根本與山東無關(guān)那是根本不可能的。另外,關(guān)于羅貫中在浙江福建一帶的說法,都是因為羅貫中曾在那里隱居過,所著圖書中也有一些對當?shù)仫L俗的記載,因此被認為也是有根據(jù)的。這些問題現(xiàn)在都不好清理了,只有待于今后的人們再去研究。我覺得這當中有意思的是,羅貫中與《水滸傳》的作者施耐庵也有交往,而且,他也曾與曾經(jīng)用過施耐庵的農(nóng)民霸王張士誠有過來往,后來也是因為看到張士誠這個人實在是屬于暴發(fā)戶,沒文化,對文化人輕視。尤其是,他后來竟然與外族合流,對社會的發(fā)展起到了阻礙的作用,因此憤然離去。從施耐庵和羅貫中兩位大文豪的經(jīng)歷中我們都發(fā)現(xiàn)了張士誠這個土霸王,我在想,怎么沒有人來寫寫這個張士誠呢?我想,如果材料集中起來,應(yīng)該也是一個精彩的故事。這是別話。
羅貫中這個人一生當中寫書很多,他在完成了《三國演義》之后,還參與修訂了《水滸傳》,現(xiàn)在流傳下來的《水滸傳》版本,就是經(jīng)羅貫中修訂過的。一個作家,與中國四大名著中的兩部都有關(guān)系,真是了不得。而且就文學成就來說,《三國演義》可能要比《水滸傳》更高。
《三國演義》開篇文字:
話說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周末七國分爭,并入于秦。及秦滅之后,楚、漢分爭,又并入于漢。漢朝自高祖斬白蛇而起義,一統(tǒng)天下,后來光武中興,傳至獻帝,遂分為三國。推其致亂之由,殆始于桓、靈二帝?;傅劢d善類,崇信宦官。及桓帝崩,靈帝即位,大將軍竇武、太傅陳蕃共相輔佐。時有宦官曹節(jié)等弄權(quán),竇武、陳蕃謀誅之,機事不密,反為所害,中涓自此愈橫。
建寧二年四月望日,帝御溫德殿。方升座,殿角狂風驟起。只見一條大青蛇,從梁上飛將下來,蟠于椅上。帝驚倒,左右急救入宮,百官俱奔避。須臾,蛇不見了。忽然大雷大雨,加以冰雹,落到半夜方止,壞卻房屋無數(shù)。建寧四年二月,洛陽地震;又海水泛溢,沿海居民,盡被大浪卷入海中。光和元年,雌雞化雄。六月朔,黑氣十余丈,飛入溫德殿中。秋七月,有虹現(xiàn)于玉堂;五原山岸,盡皆崩裂。種種不祥,非止一端。帝下詔問群臣以災(zāi)異之由,議郎蔡邕上疏,以為蜺墮雞化,乃婦寺干政之所致,言頗切直。帝覽奏嘆息,因起更衣。曹節(jié)在后竊視,悉宣告左右;遂以他事陷邕于罪,放歸田里。后張讓、趙忠、封谞、段珪、曹節(jié)、侯覽、蹇碩、程曠、夏惲、郭勝十人朋比為奸,號為“十常侍”。帝尊信張讓,呼為“阿父”。朝政日非,以致天下人心思亂,盜賊蜂起。
從氣勢上看,《三國演義》的開篇要比《水滸傳》更大,更寬。三國講的是三國時期的內(nèi)亂故事,故事當中的好些人物都是千百年來在民間被反復(fù)傳誦的家喻戶曉的人物,劉備、關(guān)羽、張飛、諸葛亮、周瑜、曹操、趙云、姜維、魏延等風云人物在作家寫書之前就在民間被傳得神乎其神,尤其是曹操,這個人物直到今天都還有很大爭論。易中天先生在《品三國》里,對曹操的一生做出了極為精煉也很精辟的解讀,易老師認為,對曹操這樣一個人物不能簡單地說好或者說不好,而是要結(jié)合當時的歷史,“歷史”地看待這個人物。如果不是從具體的人物,而是從文學形象的角度看,曹操這個人物的塑造是非常成功的,成功之處就在于,小說寫出了這個人物的復(fù)雜性、多變性。
《三國演義》從成書以來就被認為是有著“尊劉貶曹”的傾向,這個問題也在后世的研究中引起很多爭議,但是,比較正確的看法是,小說有高揚劉備集團順應(yīng)民意講究忠義的特點,而曹魏集團也未必都是些無恥之徒,他們當中也有很多杰出的人才,曹魏集團也有一定的人民性。其實就小說的具體寫作來說,我到還覺得,作者對曹操是有所偏愛的,而對劉備作者卻還使用了不少取笑的筆觸,留給人們一個根本做不成大事的印象。
《三國演義》的開篇文字與《水滸傳》有近似的地方,但是,要更加具有文學性一些。由于是要書寫中國歷史上三國紛爭天下的風云故事,因此,概括起來加以總結(jié)應(yīng)該是這個小說所要實現(xiàn)的目標。所以小說開篇就立即展開了宏大敘事,概括地說出了三國時代群雄并起,三足鼎立的實質(zhì),同時這個小說也是一部字數(shù)浩繁的大部頭,開頭過窄,顯然對以后的表現(xiàn)會很不利,因此找到一個適合冠于巨著前面的開篇,則是對這個小說開篇的最高要求。
我還發(fā)現(xiàn),也是因為,《水滸傳》、《三國演義》這樣一些歷史巨著的寫法,給后世的中國作家總是造成了一部大作品要是不采取宏大敘事的方式就不足以稱之為巨著,因此,現(xiàn)行的對作品衡量的很多標準當中,宏大敘事始終都被認為是大作品大作家的一個基本尺度。而外國作家當中這樣的情形就不是很廣泛,就連波蘭作家亨里克·顯克微支(H Sienkiewica)寫《十字軍東征》(The Crusades)這樣一個重大題材的時候,開頭也還是采取了一個尋常的線索,不驚不乍,徐徐圖之。這恐怕是文學傳統(tǒng)造成的一個區(qū)別。(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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