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學是一門藝術(一)
宋家宏
基本功
我上的大學的是北師大,那時的大學還不像今天,綜合性沒那么強,大學畢業(yè)當老師是鐵定的。記得入學教育時,系領導肖璋教授來訓話,用手指頭點著我們說:“你們,今后,當老師,高中老師!大學老師是極少數。教好書,最重要,別的,不要多想?!蓖A艘粫海终f:“我教不好,教不好。”同學們看老教授那有些窘態(tài),似乎不好意思而微紅的臉,哄然大笑。
至此,聽課及后來的實習,都特別注意自己是否可以教好書,怎樣教好書。教好書,使教學成為一門藝術,這應當成為一個好教師的一種追求。藝術,是人類通過塑造形象、表達情感把握世界的一種方式,它的本質特征在于審美。教師在教學時也在表達情感、塑造教學內容的形象和自己的形象,在傳道授業(yè)解惑的同時給予學生審美的愉悅,這是一個好教師應有的追求。一個好教師的語言表達、板書設計、課件制作都蘊含著審美的特質,學術積累、備課過程也與是否把教學當作藝術來追求密切相關,功夫在詩外。學生在聽課的過程中,產生審美的愉悅,也更容易對教師所講內容的吸收。
聽北師大中文系的老師的課,有的老師風趣幽默,有的雄辯滔滔,有的沉穩(wěn)厚重,有的揮灑自如。去聽鐘敬文先生給研究生講歌謠,他微笑著一句“劉三姐是歌圩的女兒,不是歌圩的母親”,聽過就不會忘記;韓兆琦老師講《史記》生動有趣;楊敏茹老師講宋詞細膩入微,綿綿情長;許嘉璐老師把古漢語詞匯課講得滿堂彩,解釋詞語恢諧幽默,不時讓學生會心而笑;啟功先生來給我們講杜甫,原定只有兩周八課時,他講了一個月還沒講完,系里只好請他停了,因為占別的老師的課時太多了。啟先生往往天馬行空,風趣幽默,卻又廣博深厚,非常有吸引力,有時還用古調吟唱起來,聽他的課實在是輕松的享受。從他們的身上,真正可以體會到,教學,是一門藝術。那時就在心里立下以他們?yōu)榘駱拥某跣摹?/font>
當然也聽了一些進教室?guī)字芎缶秃苁?,逐漸變得進教室就很痛苦的課,這些老師有的至今還能記住他的名字,可是常與負面評價相聯(lián)系,有的連名字也忘了,甚至上的是什么課都記不住了。
大學畢業(yè),我自然當了老師,至今已經三十多年,其間去出版社做編輯五年,又回到三尺講臺。從來沒有斷過教好書,把教學當作藝術來追求的初衷。在教學上自己還是下了一些功夫,也取得了一些成效。早在二十多年前我還是個青年教師時參加“云南省高校青年教師課堂教學大獎賽”即獲一等獎,那一屆比賽全省只有五位獲一等獎。到云大后,也曾獲學校的“優(yōu)秀教學成果獎”。據說,我的課也還頗受同學們的歡迎。三十多年來從沒干過要班主任或別的老師幫我追學生進教室的事,上課也幾乎不點名。選修課全滿,據說,慢一點進去就選不上了。見到二三十年前的“老學生”,他們還能說出我講課的種種。但是,教學既然是一門藝術,它就是沒有止境的。我的兒子就曾對我說:“你那種宣教式的風格已經過時了,那是你受上個世紀政治演說家們的影響形成的,現(xiàn)在,你應該去聽聽羅永浩、羅振宇他們的演講。我如果當老師,要向他們的演講風格學習。”他極為推崇這二羅,在他的強力推薦下,我調出了這二位的演講觀看。我明白了。確實不是我的風格,確實是今天的時代風尚,這種風格如果吸收到教學中,應該更受今天的學生的歡迎??墒?,我已經來不及改變了,我快要離開三尺講臺了。我也明白了肖璋教授為什么會慚愧地對我們說:“我教不好,教不好?!彼嚐o止境呵!
我曾在兩所不大的高校任過管教學的系副主任近二十年,在云大臨近退休時又開始做教學督導,聽過近百位教師的課,在我多年聽課的過程中,難免會去聽一些教齡較長的“老教師”的課,這會讓被聽課的人很反感,“我們這些老教師了,還來聽?”我都先申明:來向您學習。老教師教學經驗當然豐富,確有值得我們學習的東西。一般來說,他們講課應該沒有多少問題,但也未必。當我也成為一個老教師的時候,我敢說這樣的話了。一輩子的老中醫(yī)也未必都是良醫(yī),也有庸醫(yī)。確實有一些人教了一輩子書,也沒上好課的。只不過教了許多年后,已經沒法改變了,對一些人來說,確實是沒必要再去聽他的課了。也有不少年輕教師,課講得很好。課講得好與不好,不在于年輕還是年老,而在于有無基本功訓練,路子對不對。
教學是一門藝術,能不能當個好老師是不是天生的呢?面對一些課講得好的教師,不少人會說:他有當老師的天賦。許多人都把藝術與天才聯(lián)系起來,沒有一定的“天賦”確實很難成為藝術家。有那么些天賦是不是就能成為藝術家呢?也未必。什么是教學藝術?按顧明遠主編的《教育大辭典》所言:是“使教師實現(xiàn)最理想教學效果的知識儲備、方式方法、技巧手段和創(chuàng)造能力的綜合表現(xiàn)?!保ā督逃筠o典》第一冊,上海教育出版社,1990版)雖說教無定法,但教學仍然有規(guī)律可循,至少,它要從基本功訓練開始,掌握方式方法、技術技巧也是很重要的。
其實任何藝術家都是從基本功訓練開始的。中學時我曾學過拉二胡,教我們的楊俊福老師是云南藝術學院民樂專業(yè)畢業(yè)的。一開始他就讓拉練習曲,而且只準拉練習曲,極為單調,練習運弓的平、勻。可是看楊老師拉曲子,弓上下、左右搖,幅度很大,根本不平!自己像他那樣,聲音卻像殺雞殺鴨一樣的怪叫。練習曲拉到一定的時候,曲子開始復雜了,弓也開始上下左右自然地搖晃起來了,還很好聽。書法,誰都是從在宮字格、米字格里臨貼開始,從楷書開始的,慢慢再追求自己的個性。上來就學草書,誰寫得好?八十年代中國出了一批先鋒小說家,探索小說的藝術形式,走得很遠,有的似乎是把小說寫得越不像小說越稱為小說。九十年代后先鋒小說迅速遠去,留下了幾位具備寫實功夫和敘事能力強的小說家轉型成功,如蘇童、格非等,有幾位當年也曾紅極一時的作家,因為不具備寫實功夫和敘事能力,從此在文學界銷聲匿跡。據說,現(xiàn)代派畫家畢加索的素描、寫實功夫也相當扎實。
達到藝術之境的老師上課,往往已經看不出他所運用的技術技巧,藝術的最高境界就是無技巧,大巧若拙,大智若愚,基本功已經隱藏到后面去了。似乎是隨心所欲,天馬行空,舉重若輕,水到渠成,而這是與過去的長期的基本功訓練分不開的。
如果一個大學教師不具備相應的基本功和學術積累,就天馬行空,漫無邊際,就在黑板上鬼畫桃符,就故弄玄虛,拖腔拿調,自以為得意,講課效果不好還委過于學生,能上好課嗎?
多年來有意識地從教學角度聽課,結合自己這些年的思考與探索,深感教學是一門藝術,而這門藝術要從技術、技藝的訓練開始,過去講教師的基本功,常說的是“三筆一話”,即粉筆、毛筆、鋼筆字,普通話,其實這遠遠不夠,作為一個教師,語言表達、板書的書寫與設計,課件的制作,備課的深度以及與學生對應關系的把握,都屬于基本功的范疇;作為一個大學教師,學術研究的積累,更是基本功不可或缺的重要內容,它不僅是講課的背景,更是決定你能否舉重若輕表達的關鍵。各種講課風格的形成,還與自己的心理個性有密切的關系,是否在探索形成自己的講課藝術風格,甚至與是否研究過自己都有密切的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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