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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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一、詩作
兩岸華燈舞樂聲，一湖秋月隴山城。
清輝總在憐人處，詩韻從來入曉更；
遠壑煙嵐凝目冷，薄云河渭泛霜明。
西風萬里南歸雁，誰在陽關撫舊箏！
這首詩寫秦州景致，別有風致。首聯(lián)把鏡頭搖向耤河，耤河是渭河的一個支流，流經(jīng)天水市（古秦州地界），因此，這里的耤河“兩岸”也就是指的天水市街景吧。詩人先從熱鬧的街市寫起，“華燈”“舞樂”都是都市繁榮的標志了，所以可以說起句寫“鬧”的聲音，對句鏡頭拉高，從月照的角度俯視“山城”（海拔一千多米的天水可謂山城），十分漂亮的視角，這里的“一湖秋月”不知此湖指哪湖，難道是從天而降的“天水湖”？總之俯瞰湖中秋月引人遐想不斷。開篇寥寥數(shù)字就將現(xiàn)代化的天水城與古老文明的隴山秋月貫穿一體，開闔之間，不但拉出地域文化也牽出久遠歷史，想象的空間何其大也。
頷聯(lián)承上的痕跡明顯，順著月華的足跡描述月光，“清輝”雖不算什么驚人之語，但是“清輝”普照時的環(huán)境氣氛卻是不同尋常，那種如童話故事中的仙境一般的色彩和情調(diào)，永遠是人們向往的夢境?！皯z人處”很有特色，不直說出“清輝”灑向哪里，只用了一個虛指，讓人們自己去聯(lián)想，所謂的“憐人處”每個人心中各有偏愛，這句觸到人心中的柔弱處，在心底喚起的聯(lián)想讓人溫馨感動，產(chǎn)生共鳴。詩人象一個善于調(diào)動情緒的指揮家一樣，用他的詩語撥動著人心的敏感處，讓每個讀者從他的詩中讀出自己獨特的感動，內(nèi)容各異，此情相通。對句應說詩人自己，在被這“清輝”感動時詩興勃發(fā)夜不能寐的情狀，在上句營造的感動的基礎上，再進一步與讀者產(chǎn)生通感，達成共鳴。
頸聯(lián)轉(zhuǎn)折，鏡頭依然沿著月光投射的方向，卻從高處搖下拉平，伸向遠景。遠山峽谷，煙霞飄渺，所謂“凝目冷”恰與“清輝”相呼應，與“憐人處”對舉，凝神張望清輝掃過的方向，是冷色調(diào)的清涼，可以理解為童話王國的清純色調(diào)，也可以理解為，月光掃過，那“憐人處”更加的冷清寂寥，從情緒方向上，詩人沒有具體的引導，還是吊起讀者的感受，按照自己的心情去體味個中滋味。“薄云”與“煙嵐”對舉，都是霧色朦朧的感受，“薄云”為橫，“煙嵐”是縱，在空間環(huán)境上構成縱橫走勢，“遠壑”與“河渭”也在地理環(huán)境上構成縱橫的勢態(tài)，都是一樣的清冷，“霜”的“明”渲染的還是一個清冷寂寥的月光王國，讀者可以從中體味清純，也可以體味凄清，詩人只負責將整個空間籠罩在霧一般的月色清霜中，客觀地描述月色下的世界月色下的秦州月色下的節(jié)奏月色下的夢幻，至于讀者的心緒，就看你心中流出什么樣的旋律了，是悲是喜，全在心境。詩人深得山水田園意境之妙，不著主觀，境生象外。所描述的景物輕輕掠過詩人的心，如掠過平靜的湖面，仿佛竟不起一絲波瀾，卻也不同于之前的情狀了。
尾聯(lián)在前面營造的意境中，悄悄把鏡頭對準自己，照見的是詩人的內(nèi)心世界，卻依然是客觀地描述。一個“歸”字，泄露了詩人心底的秘密，有所去有所歸也就有所差別，這差別全由人起，到此為止，才真正出現(xiàn)了人的活動，人的活動打破了月色的朦朧靜謐的神秘感，“陽關”撫箏，合到上句的“歸”字，帶出陽關三疊的蒼涼意境和回環(huán)往復的吟唱效果，一個“舊”字更將這意境效果回溯到古老陽關的離愁別緒中，至于詩人留戀懷念的到底是什么，又是在讀者的想象中，是分手的朋友，是夢中的情人，是流走的時光，還是燦爛的前程……詩人只吊起讀者的感受，只在你的心弦上輕輕一撥，讓你隨著他的情緒產(chǎn)生回音，但是到底彈出的是什么旋律，就看屬于每個人自己心底的獨特琴韻了。
這首詩之所以讓人覺得美，就是他觸動了讀者自己內(nèi)心深處的隱約感受，讓讀者感覺他寫出了自己的心聲。
其二、七絕
曉來默到窗前聽，盡是枝梢葉底聲。
無奈高吟吾不解，原來蟬曲不同鶯。
這首詩寫的中規(guī)中矩，十分自然，與詩的意旨恰成對照，讀來冷僻。
首句提出時間地點，寫詩人拂曉時分在窗前凝神靜聽，頗有生趣，大早起來，專為聽音，一定是被什么別具一格的東西所吸引，這就給后句留下一個不大不小的懸念了。
二句寫吸引詩人注意力的，是窗前的一片（或者一棵）樹，詩人聽來聽去，似乎并沒有什么特別吸引他的聲音，“盡是”表明，它后面的那些“枝梢葉底聲”都不能引起詩人的興致，失望的情緒十分明顯。這里的“枝梢葉底聲”除了實寫自然音響，也還暗含著家長里短的瑣屑空話和蜚短流長的閑言雜語的意思，表明詩人的清高立場，將自己與這些閑言雜語分別開來，劃清界限。
三句轉(zhuǎn)入議論，頗見機鋒。諷刺那些不上大雅的“枝梢葉底聲”，是為人不齒的所謂“高吟”，這里的謙遜的語氣暗帶反諷，所謂“吾不解”并沒有表現(xiàn)出詩人自卑自賤的沮喪，而是進一步劃清界限，守住立場，表示自己與他們格格不入的原則。若果那些“枝梢葉底聲”竟然是“高吟”，我寧愿選擇低俗，這種勢不兩立的絕然體現(xiàn)了傲骨。
四句作結，與前三句作合，將“枝梢葉底聲”歸入蟬曲，鶯是自比，說明“吾不解”的原因，是鶯的高潔與蟬的浮躁屬于不同的范疇和檔次。
小詩簡單直接，表情達意十分到位，態(tài)度絕然，立場鮮明，不事雕琢自然流出，冷峻生硬一氣呵成，足見坦誠。只是結尾處兩個“不”字，細酌之下有些遺憾。
其三、五律
澄空云跡淡，一派稻秋黃。
日落炊煙重，風搖月色香。
鐮聲聽快樂，雁影望寒涼。
曲水村前繞，原來是我鄉(xiāng)。
這首五律富于想象，輕快地旋律，新穎的結語，都給人活潑的動感。
首聯(lián)寫從天空到地上，都是淺色調(diào)的蒼茫，節(jié)奏自然恬淡輕松，“云”是“淡”的，讓人心情輕松襟懷開闊，一望無際的稻田，也是望不到邊際的“黃”，“秋黃”給人踏實的感受，畢竟民以食為天，“秋黃”預示著豐稔，預示著富足，這本身就帶來喜慶，一片稻黃更讓人心生喜悅歡樂，挑起氣氛，心境陽光。
頷聯(lián)近景，接近民宅村落。黃昏日落，炊煙升起，正是小村子最有生氣的時刻，遠遠地看著村里的炊煙，就會讓遠行的人產(chǎn)生踏實穩(wěn)定的感受，有找到“歸宿”的放松感。心情輕松，自然就有情緒興致，所以下句寫風月，“風搖”讓人產(chǎn)生聯(lián)想，楊柳婀娜花草起舞，一切都在動作著，喜慶且活潑，可只有這些還不夠，詩人說風的動作作用到月亮，使得月色也生“香”。這完全出于詩人的主觀想象，月色生香是詩人心情舒暢帶來的愉悅，聯(lián)系到風的“搖”，那是詩人心底關于美好的向往，巧妙地傳達了詩人此刻的精神狀態(tài)。節(jié)奏歡快，情緒飛揚。
頸聯(lián)中詩人的情緒略有轉(zhuǎn)折，上句近景描寫收獲場面，雖然黃昏將至，人們還在田里收割，詩人甚至能聽出“鐮聲”中的快樂心曲，想象著村中炊煙已起，正在收獲的人們放下鐮刀，回家吃飯的喜悅和滿足，真有一種雞犬之聲相聞的熱鬧人氣。此時的詩人忽然產(chǎn)生了一種隔膜的陌生的感覺吧，所以他的情緒忽然從這快樂的收獲場面中游離出來，聯(lián)想到自己的身份，有種寂寞的冷清的感覺將他與村民的快樂生活隔離開來，對句說他自己就像飛遠的大雁，孤獨的影子映出了落寞的清冷，“寒涼”既是實寫黃昏的秋涼感受，也是在村中融不進快樂的農(nóng)家生活產(chǎn)生的凄涼感受的抒發(fā)。
尾聯(lián)合上，對自己突然產(chǎn)生的落寞情緒稍作交代，原來這青山綠水的歡樂村莊，竟是生他養(yǎng)他的故鄉(xiāng)，而自己這多年不歸的游子，卻與它的歡樂它的喜慶產(chǎn)生了距離，那種陌生感讓思鄉(xiāng)心切的游子感到心寒，感到凄涼。就像回到了朝思暮想的母親身邊，母親卻變成了一個似曾相識與自己不甚相干的陌生女人，那種感情上的巨大落差讓人很難承受。
小詩把村中收獲的歡樂氣氛與游子歸家的急切向往對照渲染，點出其間不搭界的隔膜，以及由這隔膜產(chǎn)生的感情距離給詩人的歸心帶來的落差，在快樂的情緒氣氛中帶出一絲悵惘，產(chǎn)生了一個小小的波折，使得全詩節(jié)奏起伏，情緒跌宕，與“兒童相見不相識”有異曲同工之妙。
其四、七律·秋夜
彎彎一筆又如何？月到初弦別樣歌。
荷傘吹殘香淚少，桂黃飄散苦吟多。
異鄉(xiāng)老去歸難定，南國寒來水亦波。
小閣憑欄思舊日，西風細問記得么？
這首七律寫秋夜傷情，含蓄蘊致，別有風調(diào)。
首聯(lián)一問，出語不凡，“彎彎一筆”形象生動，撥動心聲，說詩人的心曲，還是說秋夜的月光，不用細究，那種情緒意境已在其中，“又如何”將紛飛的思緒拉回，落入此際。今夕何夕？“月到初弦”，在賞月的人眼中，比之月圓之夜更是別樣風姿，“歌”字不落窠臼韻調(diào)飛揚，一筆帶出絢麗色彩富于聯(lián)想。
頷聯(lián)“荷傘”意帶雙關，實寫荷葉，暗帶關注，“傘”虛含遮蔽之意，是為蓮荷遮風擋雨的屏障已經(jīng)玉落香銷，蓮荷的命運也不言自明了?！按禋垺睜钋镲L慘烈肅殺無情，形象真切，“香淚少”感慨遙深，一說荷的無奈，二說荷的衰敗只在一瞬之間，盛妝妖冶光彩照人，一夜秋風香消玉殞，來不及惋嘆來不及傷感，只剩一池殘水滿湖枯葉，那種殺機那種冷峻，讓人心生寒意。對句異曲同工，“桂”的月中意義不須贅言，只就另一層意思來說，“桂”是常綠之才，這里不見得是特指，只是與荷花的即興即敗的短暫繁榮對舉而已，“黃”也泛指秋天的萎黃，“桂黃”是緩慢而傷感的過程，不是一枯一榮之間的自然變易，而是死亡的變遷，“苦吟多”也就更加意味深長別有寄托了。荷香的隕落有類青春的凋零，是瞬間的凄美，而“桂黃”的過程則預示著生命的衰落，是漫長的惋嘆。兩句對舉，幾至涵蓋了人一生所有的缺憾和無奈。
頸聯(lián)就此生發(fā)感慨抒發(fā)議論，葉落歸根是生命為了消亡苦苦尋覓的最后依托，所以“異鄉(xiāng)老去”真是萬千愁緒一腔傷感，“歸難定”有前路漫漫茫然失措的惶惑空虛感，對句中的“寒來”敲打“歸難定”的空虛，更是雪上加霜的難耐，讓人不寒而栗的悚然。而且風入水中掀起波瀾已是讓人難以捕捉，這里的“寒來水亦波”更是虛幻迷離，匪夷所思。它帶出的感受又是那么清晰明確，深入人心。
尾聯(lián)繼續(xù)拓展，收得緊束，也散出余香?！皯{欄思舊”并無特別，“小閣憑欄”倒是引發(fā)一點孤獨韻致，是煢煢剪影的一個特寫，關鍵在于結句的“西風細問記得么”別出心裁，不但將這一個剪影印到永恒，還把過去的記憶細細剪裁，一一過目，與西風共賞，待歲月同歌，真是余音千里，滿天煙霞。
只是這一“得”字，從格律上有待推敲。
其五、定風波·寒露
第11部平聲八庚錯葉仄韻
葉落霜凝繞夢縈，斜陽殘月雁長鳴。
姹紫嫣紅今不見，心戀，斷魂煙雨話生平。
歷盡繁華成往事，之至，歸時何必道崢嶸。
蕭瑟秋風空言藹，無奈，指間歲月最無情。
這首詞也寫深秋寒露，節(jié)令詞難免于俗，并不好作。這首小詞卻寫得沉郁蒼涼，且豁達誠懇，哀而不傷，中正平和。
首句寫寒露時節(jié)的自然景致，“葉落霜凝”也是北方寒露的標志，也是秋末的最后一景，過了寒露就是霜降，實際已經(jīng)快入冬天了。既是自然景象，“繞夢縈”就有點匪夷所思了。好在對于詞人背景多少有些了解，所謂“葉落霜凝”的寒露景致，其實是故鄉(xiāng)的風物環(huán)境，“繞夢縈”的是對故鄉(xiāng)寒露時節(jié)的往事的夢中追憶而已，不是實寫當?shù)氐墓?jié)令氣候。
二句承上，寫此地——所居之處的切身感受，“斜陽殘月”當與夢境無關，只言春光不再風物蕭蕭的衰敗，既是寫景也是詠人，深秋更覺月冷，衰敗更憐殘陽，“雁長鳴”正是此際心情的噴發(fā)，借雁喻人，而雁鳴本身也帶給人蒼涼孤凄的聯(lián)想。陽關近處惟聞雁鳴，更是別有一番傷懷的惋嘆，更何況剛在夢里重溫了故鄉(xiāng)感受，那種感傷難以排遣也是情理之中。
三句實寫秋末百花凋零的情狀，聯(lián)系結句，這里的凋零也暗含著詞人對于自己青春歲月的流逝的慨嘆，“心戀”正道出此結，所戀之情蓋源于此。
上片結句緊承前面，提起“生平”聯(lián)想到“煙雨”，總領“斷魂”一幕，往事不堪回首的感慨淋漓盡致，傷情之甚可見全豹。
下片起句情緒轉(zhuǎn)折，詞人沒有順著傷感的方向繼續(xù)升發(fā)渲染，而是將筆鋒一轉(zhuǎn)，沉浸其中的思緒也隨之剎車，轉(zhuǎn)而生發(fā)明達的慨嘆，“繁華成往事”也算俗套，但是“之至”卻是別出心裁，俗套與“之至”連用，便生出新意，繁華之至，盛極而衰，自然過程，無需銜恨，盛極而衰的過程本就是平和溫厚的變易，世事如此萬物如此，作為宇宙生物的一個個體，夫復何言？把自己置身于萬事萬物的運動中，明達開闊也就自在其中了。不過，到此為止，詞人意猶未盡，又讓情緒更上層樓?！皻w時何必道崢嶸”是在此基礎上生出的感悟，更為具體也更加切實。
“蕭瑟秋風空言藹”與“歸時何必道崢嶸”有異曲同工之趣，二句說的是一個意思，“蕭瑟”句比之“歸時”更近一層，也是“歸時”句生發(fā)感慨的情理和依據(jù)。這里“藹”是草樹茂盛的樣子，被“蕭瑟秋風”摧敗了生機的草樹，又何必喋喋不休于昔日的繁盛，這也是“歸時何必道崢嶸”的緣由吧。
結句一聲惋嘆，怨而不怒，通達平和。“無奈”道盡世態(tài)人情之不以人的意志為轉(zhuǎn)移的定式，只不過詞人感嘆的無奈，不是世態(tài)人情的不盡人意，而是“歲月”的流逝?！爸搁g”一詞，形象生動，既是平常日子的實寫，也有細數(shù)光陰的惋惜，摧敗之余，“無奈”的也只是歲月無情，韶光不再，這自然的變遷是人本質(zhì)上的無奈，沒有過不去的心結，沒有痛心疾首的遺憾，回首往事的時候，除了留戀除了不舍，都是平和寧靜的接受，恬淡從容，隨順自然。情緒仿佛都在舒緩和靜略帶傷感的節(jié)奏和韻律中悄悄流去，沒有大起大落，也沒有撕心裂肺，卻把這感嘆這無奈寫到了極處，理智通達，襟懷開闊，所以邀來共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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