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里,尤二姐被鳳姐賺入大觀園,用借刀殺人之法弄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晚上做夢,夢見已去世的尤三姐仗劍而來,對她說:姐姐,你一生為人心癡意軟,終吃了這虧。休信那妒婦花言巧語,外作賢良,內藏奸狡。他發(fā)狠定要弄你一死方罷。若妹子在世,斷不肯令你進來;即進來時,亦不容他這樣。
有人因此認為,如果三姐不死,也許二姐的命運會有所不同。真的會如此嗎?
事實上這是三姐的馬后炮,事后諸葛亮。因為賈敬去世,尤氏要操辦喪事,家中事情無人料理,只有請尤老娘帶著兩個妹子過來幫忙,而就是辦喪期間,賈璉看中二姐,由賈蓉出面聲稱鳳姐久病無子,暫且買了房子在外面住著,過個一年半載,只等鳳姐一死,便接了二姐進去做正室。瞞著鳳姐和榮國府上下娶了二姐做二房。
這么荒唐的事情,卻只有尤氏一個人反對:別說鳳姐一時半刻死不了,榮國府什么樣的人家,賈璉正經能襲爵的長子,死了王家小姐,還有李家張家小姐,一個來路不正的外室怎么可能扶正?再說,鳳姐又是何等樣人,如果讓她知道,豈能干休?可是因為種種原因,尤氏管不了。
相比尤氏,尤三姐對這個婚姻的認識更清楚:打量我們不知道你府上的事。這會子花了幾個臭錢,你們哥兒倆拿著我們姐兒兩個權當粉頭來取樂兒,你們就打錯了算盤了。我也知道你那老婆太難纏。如今把我姐姐拐了來做二房,偷的鑼兒敲不得。
既然如此,三姐為什么不勸阻這樁婚事呢?無非是二姐貪圖富貴,嫁給自小兒定親的張華過窮日子不樂意,跟姐夫不妥,名聲壞了富貴人家又不愿娶,賈璉好歹愿意娶作二房,也算是個結果。三姐能看中柳湘蓮這種串戲文的沒落世家子弟,倒是不看中名利,做個外室,不用受正房娘子的氣,廝守著做對快活夫妻得過且過罷了。
尤二姐和尤老娘想法更天真:一開始同意婚事就和賈蓉畫出的“扶正”大餅有關。要想扶正,必然要及早摘掉外室帽子,在賈府長輩眼皮子底下光明正大地生育,母以子貴才有可能。
所以,在偷娶事件還沒暴露的時候,尤二早就對賈府充滿興趣,她平時就常向賈璉說起“長久之計”,跟小廝打聽起賈府內務來,更是直接放話要找上門去,還假想自己該如何跟鳳姐斗,我只以禮待她,她敢怎樣?書中也明明白白寫出了“尤氏心中早已要進去同住方好”,根本用不著鳳姐賺她,只要鳳姐請她,順水推舟就應了。
不得不說,鳳姐是最會揣測人意,她洞悉二姐的內心渴望,二姐想在長輩面前過明路,做上名正言順的二房,掃平將來扶正的障礙。于是鳳姐給她過明路,甚至想好了說辭,干干凈凈摘掉了通奸偷娶的帽子的,鋪好了向賈璉正妻進軍的第一個臺階,根本不用生拉硬拽,二姐心甘情愿就會跟著她走。
所以尤二姐和鳳姐初次見面。充滿了勝利者的姿態(tài)。一個是正房奶奶,一個是偷娶的外室被人撞破,倒是鳳姐哭著檢討自己的過錯,聲稱巴不得二爺娶個二房回來,連自甘為妾的鬼話都說出來了,尤二姐竟然聽了信了,自己行事荒唐,卻并無驚訝不安,自稱妹妹,對鳳姐連個奶奶的尊稱都沒有,坦然住進與鳳姐裝修一樣的房間,并不知僭越,足見在她心目中,鳳姐這樣低聲下氣是合情合理的——一個生不出兒子又抓不住男人心的女人,可不就應當這樣嗎?可想而知,即使三姐在世,能攔得住認為勝券在握的二姐嗎?二姐三姐出身不高,卻天生美貌。因為愛慕虛榮貪圖富貴,早早失身。明知賈珍,賈蓉,賈璉等人是把她們當粉頭取樂,依然選擇與他們尋歡作樂。隨著年齡的增長,她們才知道這樣的人生毫無前途未來,于是想洗白自己,找個人嫁了,安分過日子,回歸主流社會。當鳳姐表現出讓她們的努力變成現實的賢淑大度時,美好的愿景即將實現,她們如果能抵抗住搬進大觀園洗白身份的誘惑,豈不是自相矛盾?
即使三姐有能力看出鳳姐心懷鬼胎,勸阻二姐不要入園,鳳姐可以唆使張華告狀,賈璉又外出公干,二姐不投奔榮府還有其他辦法么?鳳姐也可以向賈珍尤氏施壓,她能為了賈府子嗣著想,不計前嫌迎一個外室進門,賈珍尤氏有什么理由反對,沒有寧國府撐腰,二姐三姐拿什么與鳳姐抗衡?
鳳姐兩次撒潑,生日撒潑逼出人命,最終還是賈璉當眾向鳳姐道歉,偷娶二姐大鬧寧國府,出了惡氣還訛詐了寧國府幾百兩銀子,這手段誰能比得了?
而二姐和三姐只能對付住賈珍賈璉這些荒唐好色的男人,二姐的溫柔賢良迷得賈璉稱鳳姐那個夜叉婆給二姐提鞋都不配,三姐的狂放不羈,讓賈珍欲罷不能,但是這些手段在鳳姐面前有什么用呢?當柳湘蓮置疑三姐的品行,美貌反而成了淫亂的佐證時,她只能以死明志,一個連自己命運都無法把握的薄命人,哪有什么能力幫助他人?高貴如邢岫煙史湘云,在賈府遇到困境,都不能以打罵吵鬧解決,何況三姐?
事后諸葛亮,事前豬一樣,是很多人會犯的毛病,生活不可能推翻重來,那些生命中似乎是免費饋贈的禮物,其實早已在暗中標好了價格。而二姐和三姐的悲慘命運,早已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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