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用即有稿酬：《閱讀悅讀》作者獎勵標準（2018第五版）和征稿選題
作者：風林秀
來來來，咱們先一起看花。
王陽明說：你未看此花時，此花與汝心同歸于寂；你來看此花時，則此花顏色一時明白起來，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
花氣襲人知晝暖。襲人襲人，息事寧人。
先來看看《紅樓夢》中一個鬼魅般的人物吧。
（一）襲人的“約法三章”直擊“寶玉風格”
《紅樓夢》中有這樣一個人，此人身份貌似簡單，乃是賈寶玉的乳母。她最喜歡干的一件事，就是專門喜歡吃寶玉房里留下的東西。
寶玉給晴雯專門留的“豆腐皮包子”，李嬤嬤拿家去，說給自己的孫子吃。
寶玉早上泡的楓露茶，她來了就給喝了。
寶玉給襲人留的糖蒸酥酪，她來了就問：這蓋碗里的酥酪，為什么不給我送去？
丫鬟們趕緊說，那是留給襲人的。
結(jié)果，李嬤嬤生氣了。一賭氣將一碗酥酪全吃盡了。然后說：“你們不必裝狐媚子哄我。打量上次為茶攆茜雪的事我不知道呢！”。
不知為何，有些人總覺得晴雯之死是襲人告的密。
因為楓露茶的事，茜雪被攆了出去。
茜雪到底如何被攆走的？其實已經(jīng)成謎。當時，因為楓露茶被李嬤嬤喝了，寶玉氣得大叫：攆了出去，大家干凈！
本來，襲人開始時候在裝睡等著寶玉來慪她玩耍。結(jié)果寶玉摔了鐘子，甚至都驚動了賈母那邊。襲人趕緊起來進行彈壓。
寶玉還是挺聽襲人的話，于是這事也就過去了。
這里，寶玉要攆走的是李嬤嬤，并不是茜雪?？勺詈筌缪槭裁吹贡粩f走了呢？
茜雪被攆，絕非是寶玉的意思。更不會是怡紅院這群丫頭暗地使壞。結(jié)果，這次李嬤嬤又來渾水摸魚卻說漏了嘴。她原話是，打量上次為茶攆茜雪的事我不知道呢！
為何說她是渾水摸魚呢。因為她這么一說，倒是茜雪被攆的事，跟她毫無關(guān)系了。而且好像茜雪被攆，是因為她出賣了“李嬤嬤”，于是才給攆走的。
那么李嬤嬤這樣說了之后，怡紅院不明真相的丫鬟們就有人會想，到底是誰攆走了茜雪？茜雪又得罪了誰呢？
這就是弄術(shù)之人常用伎倆。通過把水攪渾，讓那些原本心思簡單善良的人互相猜疑，有人好從中做局取利。
做為襲人來說，茜雪被攆其實她開始能看明白一些的。最起碼她知道，這看似平靜的怡紅院里，其實一點都不平靜。那么緊接著，同樣的事情又發(fā)生在她身上了。
這就是豆腐皮包子事件、繼楓露茶事件之后，又來了一碗酥酪事件。
有人說，李嬤嬤這個老貨，真是喜歡偷吃還不擦嘴?？扇绻艺f，李嬤嬤爭得不是嘴呢？
事實上，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喜歡怡紅院里一團和氣。這個思路還可以擴展到整個大觀園。
別看襲人看起來粗粗笨笨的樣子，對于許多事情，她比伶俐的晴雯想得更透徹。
這次處理酥酪事件，襲人就處理得很成功。
襲人回來后，寶玉說，取酥酪來。丫鬟們說：李奶奶吃了。這場景，簡直就是上次楓露茶事件的神還原。
結(jié)果，還沒有等寶玉再說話。襲人馬上就笑著說：“原來是留的這個，多謝費心。前兒我吃的時候好吃，吃過了好肚子疼，足的吐了才好。他吃了倒好，擱在這里倒白糟蹋了。我只想風干栗子吃。你替我剝栗子，我去鋪床?！?/p>
這段話，一共四層意思。其一，這個東西我上次吃了之后肚子疼了；其二，這東西我肯定是不吃的了，放在這里白糟蹋，幸好有人給吃了；其三，我想吃栗子，你要親自給我剝；其四，我去給你鋪床。
一番話，言簡意賅，層層遞進，有里有面，張弛有度。結(jié)果，本來馬上要發(fā)作的寶玉就把火壓下去了。
這叫先敗敗火、再養(yǎng)養(yǎng)性。
襲人把寶玉的話彈壓下去了，對誰最有利？當然是對所有的丫頭們都有利！從這一點上看，想陷害怡紅院這群牙尖嘴利但卻心地善良丫鬟們的，絕非襲人。
等到寶玉心平靜氣了，二人在床上來了一次長談。約法三章，就是從此處來。
襲人說得三件事是什么呢？總結(jié)起來，第一就是不要總賭咒起誓；第二，不要總批駁誚謗；第三，不可毀僧謗道，調(diào)脂弄粉。
第一件最好理解，小性兒之人，最喜歡賭咒發(fā)誓的。寶玉正是這樣，平時沒事發(fā)毒誓，真有事又束手無策。所以判詞批得極其恰當：縱然生得好皮囊，腹內(nèi)原來草莽。
第二件事也是寶玉的硬傷。襲人這個“批駁誚謗”用得恰如其分。
有一種說話風格就叫做“寶玉風格”。
那么寶玉風格有什么特點？那就是，未發(fā)表自己意見之前，先對別人指指點點。
還記得大觀園剛蓋好的時候，賈政帶著一群文人清客醞釀牌匾題字嗎？當時賈政說，你們不知。我自幼于花鳥山水題詠上就平平，如今上了年紀，且案牘勞煩，于這怡情悅性文章上更生疏了。縱擬了出來，不免迂腐古板，反不能使花柳園亭生色，似不妥協(xié)，反沒意思。
賈政這人其實是一個冷靜看事的人。這次帶著寶玉轉(zhuǎn)園子，有意考量一下寶玉的文采。
知子莫若父。賈政對寶玉還是很了解的。他說自己對于花鳥山水平平，但這恰恰是寶玉的擅長。所以這次帶著寶玉，也算才盡其用。
這次考量，賈政對寶玉的才學(xué)滿意嗎？相當滿意。那么賈政為何還好幾次對寶玉說“畜生！”“滾出去！”“叉出去！”呢？就是因為寶玉的“批駁誚謗”。還是套用賈政一句話：他未曾作，先就要議論人家的好歹，可見就是個輕薄人。
寶玉起大觀園中第一個名字時候還算中規(guī)中矩。寶玉道：“嘗聞古人有云：編新不如述舊，刻古終勝雕今。況此處并非主山正景，原無可題之處，不過是探景一進步耳。莫若直書‘曲逕通幽處’這句舊詩在上，倒還大方氣派。”
這個時候，賈政還是滿意的。他笑道：“不可謬獎。他年小，不過以一知充十用，取笑罷了。再俟選擬?！?/p>
“以一知充十用”這個詞用得妙！這真是寶玉的毛病所在。
受到夸獎之后的寶玉膽子也開始肥了起來。后來就得意忘形了。每次說自己觀點之前，必定先對別人譏誚褒貶一番。什么“粗陋不雅”、“ 太板腐”、“ 俗陋不堪”這樣的詞全都扔出來了。
事實上，賈政雖然不停喝罵寶玉，但最后所有匾額都是寶玉題的。即使當天沒有題完，后面又專門讓寶玉進行了補題。
賈政此舉，一來是因為元春在家時候就非常喜歡寶玉，讓寶玉來題詞也是為了讓元春高興。同時，賈政對寶玉也有提攜之意。只是寶玉的這種說話風格著實讓賈政頭疼。
曾經(jīng)有人說，寶玉說話直來直去，這叫率真。實則不然，或許寶玉讀書不少，但絕沒有達到融會貫通的地步。所以賈政才說他是“知一說十”。寶玉的這種知識，于閨閣之中，跟黛玉、湘云、晴雯、芳官胡鬧還是可以，但真要用來治國救世、傳道授業(yè)，則立刻就捉襟見肘了。
寶玉的這個毛病，襲人能看出來，寶釵也能看出來。這里，正是“襲為釵影”的一個證據(jù)。
寶玉說話的這種風格，并不單單是在大觀園對待賈政的清客如此，而是一貫如此。甚至在黛玉、寶釵面前不但不收斂，還更加放肆。
（二）薛寶釵和林黛玉對“寶玉風格”的態(tài)度
寶玉對黛玉說得輕薄的話其實最多。什么“若共你多情小姐同鴛帳，怎舍得鋪被疊床”、“我就是個多愁多病身，你就是那傾國傾城貌”。
這種風格的濫詩寶玉為什么張口就來呢？其實呀，他是跟馮子英學(xué)的。大家還記得薛蟠那首著名的“女兒愁”嗎？當時，馮子英做完詩，還唱了一段：“你是個可人，你是個多情，你是個刁鉆古怪鬼靈精，你是個神仙也不靈，我說的話兒你全不信，只叫你去背地里細打聽，才知道我疼你不疼?！笔遣皇歉鷮氂裾f話的風格神似呢。所以說，跟著蜜蜂找花朵，跟著蒼蠅找?guī)?，一點不假。
黛玉對寶玉是無限包容，以致成為了一種縱容。
黛玉對寶玉如此，寶玉也希望寶釵對自己也如此。大家一起由著性子胡鬧才好。于是有一次他口不擇言對寶釵說，怪不得他們拿姐姐比楊妃，原來也體豐怯熱。
結(jié)果呢，寶釵當場就怒了。被人輕薄取笑，這是寶釵所不允許的。這點，寶釵與黛玉的表現(xiàn)大相徑庭。
對于寶玉說“共你多情小姐同鴛帳”的取笑，黛玉生氣的說，我成了爺們?nèi)返牧?。對于寶玉說要跟自己枕一個枕頭，黛玉非常憤怒，罵出她在《紅樓夢》中的一句臟話——放屁。但也僅止于此。后面該怎么樣還怎么樣。黛玉一句道出實情，真真你就是我命中的天魔星。
對待寶玉，黛玉也生氣，但無原則。而寶釵不但生氣，還有原則。她會正色教訓(xùn)寶玉。結(jié)果就連黛玉想打趣，都被嚇了回去。
既然襲為釵影，同樣的事情也發(fā)生在襲人身上。
襲人曾經(jīng)有條汗巾子被寶玉系著，結(jié)果寶玉拿去跟蔣玉菡換了。襲人非常不高興。到了夜里，寶玉悄悄把換來的汗巾子給襲人系上了。襲人沒有辦法，等寶玉一走，她立刻又換了下來。從這一件小事上看，襲人跟寶釵一樣，也是非常有原則的。只不過，她與寶釵的身份不一樣，寶釵與寶玉是平等關(guān)系，而襲人是一個丫鬟，所以她也只能在她力所能及的范圍內(nèi)，保持自己的原則。這也恰恰在印證著，襲人與寶釵只能達到一種形影相隨。
正因為襲人有著寶釵一般的冷靜，所以她給寶玉把脈把得比較準。這才提出了“約法三章”。那么這第三條，看似輕描淡寫，實則非常重要。
（三）襲人的“約法三章”第三條才是最重要的
第三條是把兩件看似不搭界的事進行跨界了。不可毀僧謗道與不可調(diào)脂弄粉之間有什么關(guān)系呢？
看看賈瑞的前車之轍吧。賈瑞是犯了一個色字。千萬不要以為賈瑞天生出身下賤。他的爺爺那可是賈代儒，是賈府上下公認的老學(xué)究。而且賈代儒對賈瑞管理也是非常嚴格，在外邊過夜一定要提前申請，否則皮鞭子蘸涼水，定打不容情。
守著這么好的一個爺爺，賈瑞學(xué)好了嗎？顯然沒有。正所謂色字頭上一把刀，他色迷了心竅，看上了鳳姐。
平心而論，王熙鳳連續(xù)給了賈瑞機會。放他鴿子凍他一宿，算是小試懲戒。賈瑞要是個懂事的，也就收手了?？伤?，依然對鳳姐存有幻想，一而再再而三，結(jié)果又被賈蓉家哥倆著實修理了一頓?；丶乙活D打，還就病了。
眼看賈瑞不行了，他最后的救星來了。跛足道人送給他一面風月寶鑒。這是賈瑞唯一的機會了。可惜，他沒有抓住。
這叫什么呢？正是賈雨村在破廟見到的兩句話：身后有余忘縮手，眼前無路想回頭。
賈瑞事件，看似一個孤立事件，實則是給榮寧二府所有人做了反面教材。
勿以善小而不為，勿以惡小而為之。賈寶玉天天吃人家嘴上的胭脂膏子，甚至還帶出幌子來。連黛玉都看不過去了。你說嚴重不嚴重？
所以襲人給寶玉定的第三條是最重要的一條。
表面上，寶玉是答應(yīng)了襲人。但實際上，他依然我行我素。甚至湘云勸他、寶釵勸他讀書進取功名的時候，他冷冷的說，姑娘請別屋里轉(zhuǎn)轉(zhuǎn)去。
他看似是不喜歡聽這種世俗功利的話，實則是不喜歡他的這些姐妹們跟他這樣一本正經(jīng)。大家試想一下，寶玉最喜歡跟誰黏在一起呢？對了，就是王熙鳳。賈寶玉跟王熙鳳在一起是什么狀態(tài)呢？是“猴向鳳姐身上”、是像“扭股糖”一樣纏著鳳姐。
其實賈寶玉跟元春也有過這樣一種親昵。就是在元妃省親的時候。書中寫道：元妃命他近前，攜手攔于懷內(nèi)，又撫其頭頸，笑道：“比先竟長了好些。”要知道，這時候元春的身份已經(jīng)是貴妃了。
賈寶玉喜歡的，是一種風情。除了王熙鳳、元春這種，還有就是跟秦鯨卿的風情，跟蔣玉菡的風情。
果然，襲人、寶釵擔心的事情終于發(fā)生了。
因為寶玉跟蔣玉菡換了汗巾子，一點蛛絲馬跡被忠順王府發(fā)現(xiàn)了。結(jié)果成為向賈府問罪的證據(jù)。也正因為這事，讓賈政才不得不暴打了賈寶玉。大家都以為是風月，其實這事關(guān)系的是兩個派系、兩個陣營之間的你死我活。
各種伏脈之線都顯示，換汗巾子事件正是導(dǎo)致賈府被查抄的第一條導(dǎo)火線。
現(xiàn)在回想起來，襲人雖有先見之明，但人微言輕如何能改變寶玉一絲一毫。而寶釵當初的大觀園改革，開始時候似乎一片欣欣向榮，滿心指望能革故鼎新，但很快因為一個繡春囊事件導(dǎo)致各派系大打出手，最后查抄大觀園成為高潮。從這點來看，寶釵與襲人雖然冷眼旁觀看出寶玉甚至大觀園中存在的許多問題，但他們絲毫改變不了什么。這也不是她們能決定的，而是上天早就定好的。
秦可卿說，否極泰來，榮辱自古周而復(fù)始，豈人力能可常保的。
探春則說得更加直接，可知這樣大族人家，若從外頭殺來，一時是殺不死的，這是古人曾說的“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必須先從家里自殺自滅起來，才能一敗涂地！
【作者簡介】風林秀，一個崇尚自由的寫手。著有長篇小說《雙蓮記》、《愛情迷失的季節(jié)》，短篇小說《陽光女孩》《火狐貍》入選《就這么嫁給了他》合集出版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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