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探春的諂媚功夫:
探春其人,深諳“厚黑學”精髓,對于諂媚有權有勢之輩也有一套功夫。比如,她對賈母和王夫人等是著力巴結逢迎的。第七十六回中,賈府雖然沒有被抄,但大觀園中的女兒先自散的散,病的病,這中秋之宴甚是凄涼無味,于是黛玉和湘云就溜出去自行聯(lián)句作詩,后來迎春、惜春也熬不住去睡了,只有探春卻一直陪著賈母和王夫人等。探春也沒有白等,終于博得賈母夸道:“只是三丫頭可憐,尚還等著”,別看這是小事,探春之用心良苦可見一斑。
在書中第四十六回,探春更是抓住了好時機表現(xiàn)了一番。當時賈母聽說賈赦非要娶她身邊的鴛鴦時,盛怒之下,不分青紅皂白,卻將王夫人劈頭蓋臉地罵起來:
“你們原來都是哄我的! 外頭孝敬,暗地里盤算我。有好東西也來要,有好人也來要,剩了這個毛丫頭, 見我待他好了,你們自然氣不過,弄開了他,好擺弄我!”王夫人忙站起來, 不敢還一言。薛姨媽見連王夫人怪上,反不好勸的了。李紈一聽見鴛鴦的話,早帶了姊妹們出去。
本來李紈已帶了眾位姑娘出去,但探春此時卻不愧是書中說的“有心的人”:
探春有心的人,想王夫人雖有委屈,如何敢辯,薛姨媽現(xiàn)是親妹妹,自然也不好辯的,寶釵也不便為姨母辯,李紈,鳳姐,寶玉一發(fā)不敢辯,這正用著女孩兒之時,迎春老實,惜春小,因此窗外聽了一聽,便走進來陪笑向賈母道:“這事與太太什么相干?老太太想一想,也有大伯子要收屋里的人,小嬸子如何知道? ”話未說完,賈母笑道:“可是我老糊涂了!………”
可想而知,探春在關鍵時刻站出來為王夫人辯護,替王夫人剖清了是非,這份“擁戴”之功,王夫人必然會記在心里的。不單對王夫人,探春對寶玉也是十分用心巴
結的。第二十七回中說道探春用上好的綾羅給寶玉做了雙鞋子,賈政看了都說“虛耗人力,作踐綾羅”,可見是花費了不少財力人力的。
其實賈寶玉也并不是缺鞋穿的人,探春是有意巴結,而她對自己的親兄弟賈環(huán),卻不理不睬,視如路人。這當然也引起趙姨娘的不滿:“正經親兄弟,鞋塌拉襪塌拉
的沒人看見,且做這些東西!”
而探春怒道:“她那想頭,自然是有的。不過是那陰微下賤的見識。她只管這么想,我只管認得老爺太太兩個人,別人我一概不管。”
看來探春是時時刻刻要和親生母親趙姨娘和親弟弟賈環(huán)劃清界限的,有人可能說,賈環(huán)和趙姨娘確實令人生厭,但是反觀人家薛寶釵,卻不這樣刻薄,送禮物時,
連賈環(huán)那里同樣也給一份。無論如何,探春做的確實又狠又絕,很有政客的素質。
正是靠了這些平日里攢下的“資本”,探春才可以堂而皇之地主起了家政,大刀闊斧地發(fā)號施令。有人常大贊探春在抄家時的“英勇氣概”,并敢于給“王善保家
的”一個大耳光,殊不知,探春為什么有這樣牛的底氣?她這樣做會產生什么樣的影響?
我們先來看一下“王善保家的”到底是何人物:
“王善保家的”本是邢夫人的“得力心腹人”,同時也是“邢夫人的耳目,常時調唆的邢夫人生事”,所以這“王善保家的”固然是王熙鳳暗下恨之入骨的人,就
算是王夫人,也對她沒有什么好感。邢夫人和王夫人雖然面子上沒有什么隔閡,但內心中也是敵對的。
所以在晴雯對“王善保家的”發(fā)脾氣時,王熙鳳卻是“心中甚喜”,只礙著邢夫人的臉,才“忙喝住晴雯”,晴雯是個直率丫頭,沒有什么心機,之所以發(fā)脾氣,
是因為剛受了王夫人一頓窩囊氣,而探春卻是個十分有心計的人,她的行動是有目的有計劃的。
探春借勢猛抽了“王善保家的”一個耳光,既顯示了自己的威風,又變相地討好了鳳姐和王夫人,可謂一石二鳥。探春之所以能大出風頭,人家背后是有靠山的,
那就是王夫人這位不顯山露水的“善人”,這正是她最大的靠山。3、探春所謂的“管理才能”:
不少讀者受紅學評論的影響,常覺得探春志向高遠、精明強干,有很難得的理政理財之能。甚至有人夸道:“作者為探春精心安排了施展才能的機會,讓探春亮起
她的寶劍,撕裂了黑暗時代的一角”,好像如果讓探春一直管家,賈府就能擺脫衰敗的命運似的。我們且來看,探春這些所謂的“改革”,真能挽狂瀾于既倒,扶大廈
于將傾嗎?“敏探春興利除宿弊”的種種措施,無非也是從開源節(jié)流兩個方面著手,從而改善一下賈府的財務狀況。通俗點說,開源就是能“搞錢”,節(jié)流就是會省錢。應該
說,開源比節(jié)流要更重要,比爾·蓋茨就算天天吃鮑魚、熊掌也吃不窮,靠救濟金生活的貧民再啃窩頭也攢不了多少錢。在搞錢方面,探春打的是大觀園這個園子的主
意:
我因和他們家(賴大家)的女孩兒說閑話兒,他說這園子除他們帶的花兒,吃的筍菜魚蝦,一年還有人包了去,年終足有二百兩銀子剩。從那日,我才知道一個破
荷葉、一根枯草根子,都是值錢的。……咱們這個園子,只算比他們的多一半,加一倍算起來,一年就有四百銀子的利息。若此時也出脫生發(fā)銀子,自然小器,不是咱
們這樣人家的事。若派出兩個一定的人來,既有許多值錢的東西,任人作踐了,也似乎暴殄天物。不如在園子里所有的老媽媽中,揀出幾個老成本分、能知園圃的,派
他們收拾料理。也不必要他們交租納稅,只問他們一年可以孝敬些什么。一則園子有專定之人修理花木,自然一年好似一年了,也不用臨時忙亂;二則也不致作踐,白
辜負了東西;三則老媽媽們也可借此小補,不枉成年家在園中辛苦;四則也可省了這些花兒匠、山子匠并打掃人等的工費。將此有馀,以補不足,未為不可。
探春眼界之淺陋,沒的讓人笑掉了牙齒。依我看,探春千方百計想和趙姨娘劃清界限,其實她還是繼承了趙姨娘的遺傳基因,小家子氣十足。賴大是什么人?原來賈
府的奴才。他們是什么樣的人家?咱賈府是什么樣的人家?一個小老板開的小飯鋪門前可以弄上冷飲攤賣點冰棍兒,晚上整大排檔燒烤,會多出不少收益,但是釣魚臺國
賓館也這樣搞行不行?所以,這其實是很失體面的事情。所以后來寶釵也委婉地勸道:“雖是興利節(jié)用為綱,然也不可太過,要省上二三百銀子,失了大體統(tǒng),也不
象”。而且探春這個“承包責任制”確定以后,也帶來不少的副作用。承包,固然使得有專人認真修理花木,但是卻不免刺激不少仆人漸漸忘了自己的職責所在,變成以贏
利為主要目的,從而各打自己的小算盤。正想寶釵當時就顧慮到的那樣:“要果真交給人弄錢去的,那人自然是一枝花也不許掐,一個果子也不許動了,姑娘們分中自然
是不敢講究,天天和小姑娘們就吵不清”。事實證明,后來果然就發(fā)生了不少類似事件,最為突出的是第五十九回
“柳葉渚邊嗔鶯叱燕”所寫的這一幕: 寶釵的丫頭鶯兒是個擅長編織技藝的女孩,她見到新柳可愛,就順手摘花折柳,編出一個玲瓏過梁的籃子,送給了林妹妹。后來蕊官也想要,于是鶯兒就又折了些
花柳,編一個給她。這本來是其樂融融非常和諧的一幕,然而“承包”這些花兒柳兒的老婆子們卻看在眼里,怒在心頭,雖沒有敢直接痛斥鶯兒,但卻指桑罵槐,將小
丫頭春燕又打又罵,甚至當著鶯兒的面拿起柳條罵“這編的是你娘的什么?”,最后氣得鶯兒將花柳“皆擲于河中”,但這些婆子們還是恨恨地罵道:“促狹的小蹄子,
糟蹋了花兒,雷是要劈的”。我們看這樣的安排,在很大程度上影響了大觀園中的人際關系,正像廚房中的柳家媳婦說的那樣:“今年還比往年?把這些東西都分給了眾媽媽了,一個個的不像
抓破了臉,人打樹底下一過,兩眼就黧雞似的”(生怕別人摘花摘果)。第六十二回中寶玉對黛玉說道:“這園子分了人管,如今多掐一根草也不能了”,大觀園被管
成了這樣,這還像賈府消閑賞樂的花園嗎?林妹妹葬花那時候虧得還沒有施行這制度,不然,指不定跳出個老婆子來奪花,因為這些花瓣曬干了,像探春她們商量的那
樣“賣到茶葉鋪藥鋪去,也值好多錢”。就算不敢明奪,肯定也會趁林妹妹將花朵“一抔凈土掩風流”后,又來“刨墳起尸”,將花朵兒再拿去賣錢,你說何等煞風景。所以,此風一開,使得賈府中傭仆們的思想意識發(fā)生了改變,原來只是當好差服好務就可以了,財務上的事情一切統(tǒng)一調度,雖不免有浪費和偷懶的弊病,但傭仆
們之間的矛盾不像后來這樣突出。自從探春管家,各有了“自營業(yè)務”后,不免人人想發(fā)財賺錢,能夠“承包”上的自然處處刻薄搜刮,沒有承包上的眼紅心熱,所以
就有了柳家媳婦管廚房時,司棋想要吃蒸雞蛋,柳家媳婦就故意推脫的現(xiàn)象。后來又有秦顯家的覬覦廚房這個職位而刻意走門子送禮,想擠走柳家媳婦,彼此你爭我斗,
惹出許多是非來。其實大觀園并非“生產單位”,賈府的收益一方面來自賈家人中當官的俸祿,但這并不是最主要的,賈府所屬田莊的租稅,才是大頭。大觀園只是小姐們消遣玩樂
的花園罷咧,將這里也開發(fā)出來搞生產,既有損賈府的品位,又起不到根本的作用。別說賈府,就算是現(xiàn)在的大城市,住宅區(qū)之類的地方,還要有些公共綠地,起到美
化環(huán)境,讓人消閑放松的作用,要是都一味講究經濟效應,花園綠地都應該刨掉,種上菜,養(yǎng)上豬才好,我們算一下,養(yǎng)上五六頭豬,種上幾棚菜,一年怎么也有幾千
元的收入,足以抵銷物業(yè)費了,咦,怎么各大城市小區(qū)都沒有這樣做的?大觀園的地位,就相當于賈府的一片綠地,是不應該用來搞“生產自救”的。而且,我們看付出了這么多代價,造成這么多不良后果換來的收益是什么?依探春的計算,也不過是一年才省下四百多兩銀子罷了。四百多兩銀子值得什么?第四
十三回中,賈母讓大伙兒湊點錢給鳳姐過生日,一下子就湊了一百五十兩有余,這只是一天的花費,按這樣的花法,探春一年省的那點錢,四天就沒有了。鳳姐弄權鐵
檻寺,只是動動嘴修封書信,就坐收了三千兩銀子,賈赦要買石呆子的扇子,張口開價就是五百兩,宮中的太監(jiān)來向賈璉索賄,張口就是一千兩,相比之下,探春這番
大折騰,才省下四百多兩銀子,實在是小CASE。另外,探春的所作所為,得罪的人多,獲利者只是下層的某些老媽子們。探春將賈環(huán)、賈蘭等上學的補助(八兩銀子)免去,又動心意裁減小姐們的脂粉錢,不免
會招惹這些人等的怨恨。其實這一切,王熙鳳何嘗心里不明白,但是她雖有歹毒的名聲,卻不辦這等損人不利已的傻事。現(xiàn)在探春出頭弄這一出,鳳姐其實心下暗喜,
她和平兒曾這樣說道:
若按私心藏奸上論,我也太行毒了,也該抽頭退步,回頭看看。再要窮追苦克,人恨極了,他們笑里藏刀,咱們兩個才四個眼睛,兩個心,一時不防,倒弄壞了。
趁著緊溜之中,他(探春)出頭一料理,眾人就把往日咱們的恨暫可解了。
看來探春干的這些事,全是犯眾怒的勾當。鳳姐高興的原因是,這樣一弄,眾人忘了自己原來的壞處,將仇恨都凝聚在探春身上。相比之下,李紈和寶釵都精明得
多,李紈知道自己勢單力孤,也懶得管這些閑事,只顧好自己的兒子蘭兒就好了,所以只是附合,而不發(fā)表主見。寶釵也知道自己的身份,不辦這越俎代庖的事,甚至
連探春要分派她的丫頭鶯兒的娘管花,她也堅決推辭掉。依我看,這二人的聰明勁兒,遠勝于探春。有人覺得不管成敗怎么樣,探春在當時就能想出“承包責任制”這樣的措施來,就是相當了不起的人物。其實不然。我們細讀《紅樓》,你會發(fā)現(xiàn),賈府下面的田
莊其實早就是“承包責任制”了。大家注意看書中第五十三回里,賈珍坐等黑山村莊頭烏進孝將地租送來,其實不也是“承包責任制”嘛。烏進孝每年交納一定的錢糧
雜物,剩下的不也是全由他支配?莊子上的人干活,自有烏進孝管理,也用不著賈珍像半夜雞叫中的周扒皮一樣親自去催,只是到時候收租收錢就是了。至于說探春的“興利除弊”能挽救賈府的命運,更是無稽之談,賈府的敗亡是和政治有關的,是政治帳而不是經濟帳。比如和珅家,如果乾隆爺一直活著,他家里
就會一直“烈火烹油,鮮花著錦”,和府中多買幾個丫環(huán),多吃幾桌酒宴,難道就吃窮了,吃敗了?相反,到了嘉慶爺想治和珅的時候,就算和府天天紅米飯、南瓜湯,
也逃不了抄家的命運。說來探春也是“小昭而大聾”,她的聰明才智和政治斗爭藝術是相當幼稚的,有人覺得探春會是一個很出色的“政治人物”、“管理者”,但江湖夜雨不這樣看。
其實賈府里“藏龍臥虎”,聰明之士所在多有,不單鳳姐精明強干,其他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賈母雖老,不大管家事,但第七十三回中,賈母嚴令查賭,雷厲風行,
如老將提兵,調度自別,手段穩(wěn)、準、狠,似乎鳳姐尚有不及;邢夫人、王夫人等也是心計多多,時刻在掌控著大局,她們的心智都未必遜于探 春。我覺得,探春充
其才智,當個“林之孝家的”那樣的大管家可能還稱職,但絕對稱不上很高段。探春“興利除宿弊”的這些行止,沖動毛躁,眼界也淺,如果在政壇上混,大體類似于
唐代“甘露之變”中李訓、鄭注那伙人。
《紅樓夢》一書中,給探春安排的結局是很不錯的,曹雪芹對她偏愛有加,讓她遠嫁而走。但是,想王夫人等嫁探春時,難說能預見到賈府會注定敗落,安排探春
遠嫁,想來不會是什么“好意”。探春被打發(fā)遠嫁,正是說明她最后沒有得到王夫人的信任,王夫人還是覺得“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有的人認為,探春遠嫁后,肯定會“誰知天海闊,別有一家人”,從此鵬程萬里,大展宏圖。但我覺得也未必完全如此,以探春這樣到處得罪人的毛躁性格,雖可
能弄權稱雄一時,但也很容易陷入政治斗爭的險惡風暴之中,下場也未必會很好。當然,也有可能,探春在斗爭中學習斗爭,越來越成熟,從而修煉成能呼風喚雨的人
物。但是,我卻對探春喜歡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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